外公，你还好吗？
我随着母亲一起来看你，在离你不到两米的地方站着，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听到或感觉到？从去往湖湾到你墓地的路上，母亲就哭着一路小跑着来，随着离你越来越近，她的哭声也高了起来。沙哑无韵律的哭声是她对你无限的思念，虽然你离开我们并不太久。
我是昨天刚才从东北赶回到家里的，今天早饭后，我跟母亲就不约而同默默地为你准备酒食等祭奠用品。摆好酒菜饭，火光四射下的鞭炮声在空旷的湖湾显得尤其响亮，那升起的形状变幻莫测烟雾似乎是你鲜活的存在。母亲的悲伤也传递给了我，想起可敬可爱的外公你，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从小到大我一直不信鬼神，可此刻的我是多么地希望有灵魂的存在，希望你能知道我们专门来看你。
外公，你还记得吗？
前年，也就是2006年10月，我带孩子回家，我们小家三口来看你和大家，你非常地高兴，大概是惊讶于你这个外孙的变化吧？这么快就成了家还添了口。末了，你却显出忧伤的神情来，我知道你纠结，因为我们一会就要离开，你希望我们能多呆一会，希望多看一眼新生的小小孩和你的外孙媳妇。后来我们还一起吃了三舅妈做的面条，面条很好吃，但你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点，而且总在喃喃自语说明年就看不见我们，我们当时只是轻轻宽慰你几句，直至后来你离开了我们，那时我才知道你那忧伤的神情与喃喃自语所代表的含义。我非常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多呆一会呢？哪怕是10分钟也好，我更后悔第二年没有回家，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家里人都知道，你这一辈子很苦很苦：小时失去双亲，少年时就开始在李家做长工，后又入赘改儿孙姓，解放后又赶上那个可恨且长期的政治动荡时代，代妻家受过无数委屈，为一家老小遮风避雨，受尽了人间苦难，这些虽然都是我从母亲那里零碎地获得，年轻时也完全不懂这些，但到了中年，经历了相当人事，加上收集的时代材料，才能从母亲只言片语中隐约体会到你的不易。虽然命运坎坷多磨难，但你仍然秉持中华传统美德，你善良、你对他人宽容、对儿孙慈爱，尤其疼爱大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对自己却是简单而节俭。
你之所以让我铭记在心，毫无疑问首先是对儿孙们疼爱。记得1988年某天，我从堂屋到南房，因为企图从一个木工凳上跳过，结果瞬间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痛得呲牙咧嘴，正好那时你在我家做客，你焦急地来到我身边问:"儿啊 跶哪里了？"，慈祥的你让我一时就忘记了痛似的，在你的搀扶下一下就起来了，虽然你那时已经是70多岁的老人。其实在这之前，你对儿孙们的爱护也是人所共知的，在我的记忆里，你经常守护在熟睡的儿孙边上，帮他们赶着苍蝇、蚊子，舅舅家的孩子们又多，看似简单的活因为经年累月，其实非常地熬人。即使是对我母亲这一辈，你对他们的关怀也是无微不至的，母亲常说在她十几岁时，夏天还假装睡着让你抱她回屋的故事。而在2001年6月，已85岁高龄你也来我家看望因为车祸受伤的我，一次没遇着，又来第二次、第三次.........。
有一件小事，我印象特别深刻，小时候我上你家做客，常会有孩子把饭粒漏在地上，我观察发现在饭后你会把它们一一捡起来，之后攒到一起来喂鸡，小时对此没有任何感触，但长大之后才豁然开朗，是你把诗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诠释得如此彻底！你是在用最简单的方式来传承人类最伟大的品质。你还经常告诉我们这些儿孙们：“要踏实做人做事，在外要讲道理切不可生事”，每每想起这些，我就觉得从你那里得到的实在是很多，而得到的回报却很少。
在我的印象里，你不仅有高尚的品质，还有着自己的爱好与绝活。大约是 1982年的样子，你可能有60多了吧？正月里我家这边请黄梅戏团演出，母亲把你请来看，我则负责每天给你搬大椅子，我在前头走，你在后头跟着，我都能看得出来你的满足与幸福，一路跟人打着招呼，直夸好女好外孙。我是看不懂黄梅戏的，咿咿呀呀地唱，小孩子根本听不下去，只会跟其它小孩一阵追打。到了吃饭的时候，母亲央我找你回来吃饭，我看你坐在鹅叔老屋前粽树靠近下坡的地方，你看得非常投入，以致时不时地还擦着眼睛，后来我想那无疑是剧中的悲情引起了你的共鸣，虽然那时也就是《天仙配》、《白蛇传》之类的剧本。另外，平时看你总是不紧不慢地样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做，从未停息，但实则你是一个敏捷的人，记得你在给孩子们赶苍蝇、蚊子时，总能在不惊醒孩子的情况下抓住它们，我现在还为之叹服，即使是我在最敏捷的年龄段，我也做不到这点，何况你这样古稀老人。
有一次，你跟我母亲说，你因为我家三兄弟都上了大学沾了我们家的光。其实，你的孙辈及更后辈们，他们比我家三兄弟能干得多，而且，所有这些成就都源于您作为这个大家庭的根。所以，是我们受了您的恩惠，我们因为有您而荣耀。对我们来说，您的存在是至关重要的，只是平凡、琐碎占据了您的一生，没有骄人的丰功伟绩，无能的我只能用生活中的小事来叙述您的善良、慈爱、俭朴、智慧，用简单拙劣的文字来表达我对您的敬与爱。
愿天国里的你没有病痛，愿你和逝去的亲人们一切安好。我愿意下辈子、下下辈子还做您的外孙。
【您的外孙年起于2008.7，改于202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