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你的心跳
寒爵2017-10-21
1
安陆的夜，和武汉一样阴冷到让人无眠。
断断续续的秋雨一直持续着，在这样的季节深情而固执的的表演。
黑暗中睁着双眼，透过屋外的雨点隐约听到隔壁的房间，妻子和岳母极为细小的抽泣穿透深遂的漆黑，像蔓草一样在身体里刺痛着缓缓的伸延……
按照家族排序，妻子称呼父亲为幺爷，我便也这样跟着喊了快二十多年。和所有的农村老人一样，幺爷和幺婆两老朴实而勤俭。只是不知不觉，老人原本魁岸的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连走路的样子也开始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挪动出蹒跚的曲线。
十一回家时，孩子们曾经提过说给幺爷买根拐杖。那些话语好像还在耳边，老人就已经因为意外摔倒躺在了医院里面……
接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意料之中的沉默之后，有意和无意间，看到妻子那双欲哭无泪里满是愧疚的眼……
重症监护室的第一天，那道不透明的玻璃门隔离出来的两个世界，毫厘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遥远……
2
每到秋天，堆积在心头的怨念就像火山喷发的熔岩反复涌溅。当绿色开始渐渐被枯黄代替的某个瞬间，我知道我也将要和不想遇见的仿佛彼此约定好了一样的重复遇见。
从来都不喜欢把一切用虚构的幻想美化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更不善于用牵强的希望给未知的明天凭空塑造出更多自欺欺人的假想。生活原本已经粘稠得像是每天必须端在手里不得不喝下去的浓汤，单薄的身体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容得下那些膨胀到会让灵魂肥胖的精神食粮。
我的世界在秋天不敢梦见诗和远方，只有如同记录片一样千篇一律的颜色，永远老旧而昏黄。
午夜零点，妻子的眼泪在这个季节的温度，如同此刻车窗外高速公路掠过的风如出一辙的冰凉。
两个小时前的CT胶片显示，幺爷的病情严重到必须转往武汉的医院才有一线的希望。等到把岳母接来的时候，转院的救护车也才刚到。岳母拉着昏迷中的幺爷，眼眶里满是连黑夜都无法掩盖的悲伤。两双握在一起的干裂的手，像是握着陪伴了彼此的一生所有不可从来的漫长时光。
没有人知道，这会不会是两位老人最后一次在还能听到对方呼吸时的两两相望。我只记住了安陆这个秋天漆黑的午夜，找不到一颗星星愿意出来聆听和接纳我们最迫切想要许下的愿望……
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拥挤在门外一双双空洞的眼神和一张张苍白的脸庞。她们流出来的泪水，仿佛一片穷尽毕生的力量托举着某个相同的希望和信念的汪洋……
3
米白色的大理石镶嵌着深蓝的玻璃瓷砖，沿着外墙一直铺到俯视半个城市的高度。整个建筑看起来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耸立在城市中央，如同坐标一样折射着耀眼的万丈光芒。
这里每天都有很多崭新的生命哭泣着降临开始新的起点，也有无数个灵魂停止呼吸沉默着结束曾经的辉煌。他们来去匆匆，向着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无限轮回的演绎着虚幻的期待和真实的绝望。
我站在人民附属医院富丽堂皇的大厅门前，置身人流如织悲喜分明的交界入口，突然迷失在分不清入口的尽头到底是通往地狱还是天堂……
幺爷五个子女中，排行第二也是唯一的儿子的二哥，和我一样不善言辞，面对情感与生俱来的笨拙与懦弱。唯一不同的是我一直依靠手里的笔寻找释放的出口，而他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耐以宣泄的就是从来不敢放下手里辛辣的酒。
我不太喜欢喝酒的理由，只是害怕会在醉了之后轻易的被人看透。就像这几天二哥在饭桌前端着酒杯颤抖的手和眼里打转的泪水，欲盖弥彰的坚强完全瓦解在四十二度入喉之后眉头深沉的哀愁……
妻子和姐姐依然守候在监护室的门外，等着每天傍晚五分钟的视频探视时间。墙上的电视屏幕里幺爷一直在昏迷中沉睡，任凭这边撕心裂肺的哭喊，任凭整个世界悲伤滴着血一样的逆流……
第三天。生死门前，时间在等待中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依在门前的每一颗悬着的心，无时不刻的挣扎在摇摆不停的焦虑里，像是一个个空荡荡的停不下来的秋千一样不断来回着剧烈的晃荡……
4
十月的阳光仿佛光滑的丝绸，转眼之间就被连绵的阴雨湿透。
第四天，第五天……幺爷的病情不见丝毫的转变，依然沉眠在随时可能永别的边缘！医生欲语还休的遮遮掩掩，家人凄凄切切的牵牵念念，在最后的决定之前如同风中的烛火，忽亮忽暗，明灭一线……
妻子和姐姐，以及二哥，一直在用泪水试图阻挡时间的利剑。在有限的生命面前不遗余力的挽留和强求，只为了能再多看一眼，能给致亲的人更多的尊严。她们的身体里涌动着的血脉，是和幺爷即便相隔成两个世界也永远都断不开来的骨肉相连。
我突然很想未来有一天自己可以孤独终老，可以在闭上眼睛的那个时刻，我的名字从来不曾被任何人称道和惦念……
第六天，幺爷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
妻子和姐姐捧着幺爷没有知觉的脸，突然开始哭不出来的傻笑。然后把头埋在老人的胸前，静静的聆听着守护她们一路成长过来的心跳……
那是一个父亲最沉默的心跳。铿锵有力的节奏，如同经久不息的鼓点，一声接着一声，激励着他的孩子无所畏惧的向着前方，永不停歇的奋进和奔跑……
写在后面的话
两年之后，幺爷终于还是解脱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永远的、安静的长眠里，会不会忘了我们，忘了曾经醒着时的点点滴滴。
近乎百岁的老人，那样漫长而艰辛的一生，留给我们的，除了无尽的悼念，真正值得我们深思的，也许于整个家族每个人的余生而言，依然需要用心去慢慢的领悟和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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