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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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三次拒绝了张然的表白。
当我撩起长发,示意他看我耳朵上的助听器时,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不着一词。
我心想,好了,你既然知道了那就快点离开呗。
没想到他跟石像似的撵都撵不走,随机从他肩上背的包里掏出蓝牙耳机戴在自己耳朵上,冲我露出他人畜无害的笑容。
“这模样的小东西,我也有哦。”
有你大爷,能一样吗?我在心里暗自吐槽一句,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看来我得正经地跟你讲话,我听障,要戴着助听器。”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啊,所以呢?”
盛夏的午后没有一丝清凉,我突然有一种无力感,到底想要向张然表达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索性冲他摆摆手,转身走掉。
“我先走了,下午第一节有课。”
不知道我身后的他是什么表情,阳光照在地上我看到身后他瘦长的影子,依然伫立在原地。
心不在焉地听完这节课,我散下长发,悄悄地摘掉耳朵上的小玩意儿,嘈杂的声音离我远去,只剩一片寂静。很多时候我挺喜欢这种感觉,因为我可以在想要享受安静的时候随时享受,可以心无旁骛地学习和读书、发呆,也可以自动过滤掉前桌打瞌睡咂嘴的声音,但更多时候,我是自卑的。
打开微信,与张然的聊天被我置顶放在最上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约我见面时发的,界面果然没有新的红点,我长舒一口气,想把聊天记录全都清空,却迟迟没有忍心按下删除。
下课后我跟舍友去食堂吃饭,人声嘈杂的餐厅仿佛一个大蒸笼,老旧的电扇在头顶嗡嗡作响。我喝了一碗汤就再也吃不下其他食物,右手拿着筷子在餐盘里画圈。
舍友看出了我的漫不经心,她试探着问我:“黄了?”
我哑然失笑,“可能,我很差劲吧。”我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漆黑一片,默默叹了口气。
舍友张张嘴巴想要说什么,转而揉了揉我的脑袋,“那是他欣赏不来你的好。”
那天晚上,很久没躺在一张床上的我俩整晚都呆在舍友的蚊帐里,她拉着我的手告诉我说:
时生,你真的很棒,你比我们强大,你善良,你写得一手好文章,你不怕孤独,你活得最有趣。
她还说,我会遇到自己的幸福,终有一天。
说着说着舍友哭了,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在这个有些微凉的夏夜格外滚烫。
-2-
张然并没有如我所料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或者说,他仅仅消失了那一个下午。第二天醒来,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时生,没课的时候一起去图书馆吧。”他的声音好像也像刚起床的样子那般慵懒随意。
“你没按套路出牌,张然,我已经拒绝了你。”
“我知道啊,还是三次......这是第四次了。”
电话那端的我顿时语塞,我拉开窗帘,看到清晨宿舍外的小树林里阳光斑驳落地,这一次,我能勇敢地做出决定吗?
我跟张然在图书馆五楼碰面,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不少,因为我不习惯等人。
随手在书架拿了一本书回到座位,我的心情并不在看书上,忽然,头顶一直没亮的灯啪地一声打开,明亮的光线照亮了身边各个角落,也照亮了来人。
那个下午我们没怎么说话,也是奇怪,他也不同我讲话,只是低头看书,只是我每次抬头看他在做什么的时候,他无一例外地看着我,一双眼眸清澈明亮。
渐渐地我不再拒绝张然总会以各种理由出现在我身边,忘记了在一起的那一天是什么光景,只记得在小足球场盘腿而坐的我们,数着天上眨眼睛的星星,身后一颗足球朝我飞来,张然立马一手揽住我的肩膀,一手护住我的耳朵。
认识他第84天,第一次听到他嘴里蹦出这么多骂人的词儿,踢球的小学弟大概怕了他,红着眼睛一个劲儿道歉。
我看着眼前这个发火的张然,他一头卷卷的头发,像只暴躁的羊。这只羊赢过了狮子老虎,走进我这颗冰封许久的心。
-3-
我们与其他情侣不太一样,我们很少打视频电话,因为戴了耳机会损害我本就不好的听力。那些不想让别人听到的悄悄话,他会打字给我,甚至觉得打字太苍白无力,他常会写信给我。
有时候我听不到他说什么,他就故意大声讲话,还有就是原本刚认识时语速很快的张然,成了大家眼里讲话跟老头一样慢的人。
别的男朋友送口红送零食,他常常会给我寄来一大堆保护听力的吃喝用物,大半个学期下来,他成了我的半个耳科医生。我们也像大多数校园情侣一样,一起在食堂排队打饭,在夜晚来临时的小树林里偷偷接吻,每个月贡献着一部分生活费充实我们的小金库。
他从没问过我耳朵上的助听器,但却跟我一样对它呵护备至。他从不刻意让我扎起马尾,说我用皮筋随意一笼的长发,不用露出耳朵也美丽动人。下雨天他把整把伞举过我的头顶,比我更怕淋湿耳朵上那对昂贵的小玩意儿。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偶尔也吵架,我嫌他玩游戏太多不务正业,吵架急红眼的时候,我就摘下助听器,故意不听张然的声音。
“别跟我吵,我听不见听不见!”
毕业季来临,不少人劳燕分飞,而我跟张然,在那时却异常坚决。我深知能遇到珍惜自己的人不易,难得有个人能懂我的好,于是天大地大,我那时就想非他不嫁。
毕业后我跟张然回了他家,叔叔阿姨对我也挺好,我只是不确定张然的父母是否知情我的情况。
我们选择了北上,在狭小的出租屋内开始了我们同居的生活。他创他的事业,我写我的稿子,通宵熬夜,虽然常常石沉大海,可每月的稿费也够我们拮据生活。
离开大学的我们变得现实和成熟,虽没有了那圈围墙的保护,我们学会了在这纷杂世界中抱紧彼此,共同成长。
有天晚上我挣扎着从梦魇里醒来,梦里张然对我冷眼相对,他还是嫌弃我的听障。我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冲身边熟睡的他一阵打,他醒来听完我断断续续的话,笑着揽我入怀:
他说:“时生,你别怕,我会娶你。”
那晚我们聊了大半夜,最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张然一身帅气西装,梦里的我白纱席地。
老天爷,感谢你,等我醒来看到张然沉睡的脸,轻吻他的眉梢。我想他是我以往所有苦难和不幸后的恩赐。
时间和努力给予了我们财富,我们的爱情也得以延续。后来跟他回老家苏州,商量结婚事宜,趁张然上厕所的空档,我在厨房找到正在做饭的张妈妈,“阿姨,其实我......”
她露出微笑,将处理好的鱼放在案板上,转身对我说:“该改口了,时生,还叫我阿姨呢。”
原来张然早就告诉了父母我的情况,吃饭时张妈妈把最嫩的鱼肚肉夹到我碗里,和张爸爸俩人一起催促我多吃点。
“听然然说你爱吃鱼。”
我低下头,那是我人生中吃过的最开心的一顿饭。
-4-
拿着婚前体检单,我有些颤栗地等待着护士叫我的名字,张罗了两天,终于结束了所有的项目。
张然回了北京谈生意,而我却则留在苏州的老房子,仍然通宵写稿,常常食不知味。
空闲时我既期待又害怕检查结果,我知道张然喜欢小孩,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终于结果出来,我的听障还是有50%遗传的可能性。
后来他回苏州的时候越来越多,我们常常在周末一起去垂钓,去爬山,像大学时候那样在夜市逛到很晚。
我们还养了一只叫鲁鲁的狗,一只折耳的猫咪。从大学就开始写稿的我,渐渐被一些读者吐槽,说我文风变了,变得细腻柔软而不再像之前那样横眉冷对了。我变得越来越爱笑,偶尔也会扎马尾了,因为张然在身边陪伴,让我即使露出耳朵也不觉尴尬。
我憧憬着未来有一天,把我们平凡又幸福的爱情写成书出版,跟张然从学生时代走到婚姻家庭,我看得见我们彼此的改变。
再后来宝宝如约而至,我们无法得知他是否遗传了我的隐疾,只能待他再长大一些才能去做检查,或者更久,等到他上小学,或者等到某一天他告诉我:妈妈,我感觉我的耳朵听不清了。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我不去想,我只要跟张然和宝宝过好我们现在的每一天。
我们带着宝宝回了一趟大学,那是他爸爸妈妈相识相恋的地方。我跟张然并肩走着,忽然想到多年前他追我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不能戴耳机,扯下他的耳机就要塞在我耳朵里,我怕他发现我的秘密,慌忙拒绝,故意问他:“这首是什么歌?”
“听见你的心。”记忆里的张然笑着,从二十岁那年到今天,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