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读《卡夫卡谈话录》时,发现卡夫卡对中国古代哲学非常推崇,同时他也觉得很深奥读不懂,《卡夫卡谈话录》里是这样记录的:
这是一个大海,人们很容易在这大海里沉没。在孔子的《论语》里,人们还站在坚实的大地上,但到后来,书里的东西越来越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老子的格言是坚硬的核桃,我被它们陶醉了,但是它们的核心对我却仍然紧锁着。.....通过这些格言玻璃球,我其实只发现了我的思想槽非常浅,无法包容老子的玻璃球。这是令人沮丧的发现,于是我就停止了玻璃球的游戏。这些书中,只有一本我算马马虎虎读懂了,这就是《南华经》
有几段我画了线,比如这儿:“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我想,这是一切宗教和人生哲理的根本问题、首要问题。这里重要的问题是把握事务和时间的内在关联,认识自身,深入自己的形成与消亡过程。这里,再下面几行,我画了整整一段:“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狶(xi1)韦氏之囿,黄帝之囿,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赍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
《南华经》也被称为《庄子》,卡夫卡提到的这两段都来自《庄子外篇 知北游》第二十二,我在网上查到原文,读了简介并浏览了原文和翻译,虽然依然是读不懂,但一些与原文探讨问题无关的感性想法自然冒出来了。
在卡夫卡这个欧洲人看来,孔子和庄子是一类的,都是遥远古老东方智慧思想的代表。但我们中国人第一反应却不会把孔子和庄子归为一类,很明显一个是儒家,一个是道家,我们中国人看问题时都会不自觉从这两个几乎相反的角度来思考。这大概是距离的问题,毕竟我们是孔子和庄子的后人,从小在思想上,吃他们两家的喝他们两家的,有什么差别,当然清清楚楚。而卡夫卡偶然读到《论语》和《庄子》,只能算是吃了一顿中餐,他的底子还是西餐,大概川菜和粤菜在卡夫卡博士看来都是中餐。中餐很好吃,作为孔子和庄子的后人,我们也非常荣幸和幸运。
庄子我们从小听到大,太熟悉了,几乎是智慧的象征。但当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智慧标签,而是一个人,一个思想家时,他反而变得更伟大。现在的作家和导演接受采访经常说自己的作品里包含了自己的个人思考,那两千多年前的庄子,他的文字里又在探讨什么呢?时间、生死、宇宙的本原、人对宇宙和外在事物应取的态度......不仅主题宏大,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对这些主题的思考和回答也相当深刻。
从文学的角度看,《南华经》也很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这样被人反复引用的句子,都出自《庄子外篇 知北游》
最后是卡夫卡提到的句子的翻译
第一句(版本一):不会为了生而使死者复生,不会为了死而使生者死去。人的死和生相互有所依赖吗?其实全存在于一个整体。
第一句(版本二): 死是自然发生的,不是因为现在生了所以将来必死。生是自然发生的,不是因为现在死了所以将来必生。死与生,生与死,其间并无因果关系。死生都是有待的吗?不,死生都是自然发生的,各自独立的。
第二句(版本一):古时候的人,外表适应环境变化但内心世界却持守凝寂,现在的人,内心世界不能凝寂持守而外表又不能适应环境的变化。随应外物变化的人,必定内心纯一凝寂而不离散游移。对于变化与不变化都能安然听任,安闲自得地跟外在环境相顺应,必定会与外物一道变化而不有所偏移。狶韦氏的苑囿,黄帝的果林,虞舜的宫室,商汤、周武王的房舍,都是他们养心任物的好处所。那些称作君子的人,如像儒家、墨家之流,以是非好坏来相互诋毁,何况现时的人呢!圣人与外物相处却不损伤外物。
第二句(版本二): 古人有理想而内心稳定,作风却很灵活,常与外界适应。今人无信仰而内心动摇,作风却很固执, 常与外界冲突。作风灵活多变,常与外界适应,并不妨碍古人坚守理想,一成不变。作风多变,他们心安;理想不 变,他们理得。他们就这样心安理得的与外界慢慢磨,而内心稳定,决不动摇。远古大酋长(豕希)韦氏栖息在天然 的牧场,向外界开放。轩辕黄帝游玩在人工的花园,四面 有墙。国王舜爷住在深宫,卫兵站岗。商汤王,周武王, 躲在密室,层层设防。一代不如一代,怎能与外界适应呢。等而下之,那些君子,例如儒墨两派的大师,我是你非,互相倾轧,也就不足怪了。等而又下之,当今一般社会人士,我活你死,彼此冲突,更谈不上与外界适应了。圣人常与外界适应,不损害任何人,任何人也无法损害他。
狶(xi1)韦氏: 传说中的古帝王名
囿(you4):
- 养动物的园子
- 局限,被限制:~于成见。
赍(ji1)
- 把东西送给别人,文中的“以是非相赍”字面意思就是以是非来互相赠送,也就是即互相诋毁
- 怀抱着,~志而没(mò)(志未遂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