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给我的第一个记忆就是,他抱着一丁点儿大的我坐在老房子的沙发上,眼睛笑得眯在一起,像两个弯弯的月亮。而我坐在爷爷的腿上,瞪着两个眼睛张着嘴,一副蒙圈的表情,只顾着好奇对面拍照的人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完全没空理会爷爷抱着我的喜悦心情。窗外的柳树偷偷的抽出新芽,爷爷的生活里也突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我。
爷爷家的钱都是归奶奶管,平时爷爷身上装不了几个钱,每次在外面遛弯看到我的时候却总是拉着我去商店买几颗糖给我,或者是背着我妈偷偷的带着我去买一个五毛钱的豆沙饼吃,那甜甜沙沙的口感,对当时的我来说真是满足的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甜甜的。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隔三差五的要去医院报到,每次生病,爷爷就像是有特异功能一样,准会在我打点滴的时候出现在医院,带着我爱吃的小零食,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一次我病得有点严重,在家卧床休养,爷爷不知道从谁那里知道了,大晚上非要让奶奶做了手擀面条,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夜,提了满满一保温饭盒的手擀面送到我家。那个时候爷爷已经七十好几了,北方的冬天天冷路滑我家又住在六楼,面条送来的时候都坨在了一起,不知道他是用了多久走来的,只是为了让我在生病的时候吃一口热腾腾的面条。
其实爷爷平时话不多,也不善于言辞,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说的话算是多的了。我们爷俩最喜欢的娱乐就是连火车,两个人坐在小茶几两边,你一张我一张,一副牌翻来覆去可以玩一整天都不腻。有时候我会偷偷耍个小滑头,把我需要的牌放到我要拿的那一张,然后一次赢好多张牌,得意的像个小土匪,而爷爷每次看着我得意的样子也眯着眼跟我一起笑,现在想想,我那些小伎俩,他一眼就看透了,不过是想我这个小土匪开心罢了。
后来,我出去读初中,一周才回家一次,每到周五回家,一下车总能看到爷爷站在车站旁的花坛那里。我下车的第一反应也是望向花坛找爷爷,然后就叫他一起回我家吃饭。他会问问我学校的事情,学习怎么样了,可是就是越来越少的会像小时候一样打趣的问我给他盖小洋楼的事情。偶尔爸爸提起来,他也会说:“爷爷等着住你盖的小洋楼呢,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当然等得到,为什么会等不到?”我总是迅速的回答他,听到这里他就会笑得很开心。只是一天一天他的身躯不再像以前那样挺拔,走路也越来越慢了。
初三暑假的一天,爷爷突然病倒住院了,我匆匆赶去医院,爸爸告诉我医生说癌细胞扩散到全身,剩下的时间最多超不过三个月。这之后爸爸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脑袋里一片空白,那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就像是被扔进了一片无人的深海,身体一直在往下沉,什么都抓不住,也没有人来拉我一把,就这么一直沉到了海底。
住院期间的爷爷迅速消瘦,一米八的大个子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见到我的时候却仍旧会露出虚弱的笑容。只是小洋楼的事情大家都默契的再没有提起。在跟病魔缠斗了两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爷爷走了。他走后的第三天夜里,那天我像是有预感一样,一直无法入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却分明看见他走进我的房间,依旧穿着他最常穿的那件藏蓝色外套,我挣扎着想起来拉住他,可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走掉。半夜,挣扎,哭醒,房间里空无一人。
多年来爷爷走时那种崩溃无助的感觉始终会时不时的出现。而我总会有爷爷还在的错觉,每次回到以前住的地方,下车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的望向花坛,感觉他还是会站在那个地方,眼睛笑成两个弯弯的月亮,等着我叫他一起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