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束光,照耀着她的影子
作者:萨日娜拉格·王雅杰
不知从何时起,有一个问题会突然闯入我的脑海,像颗细密的沙粒嵌进蚌壳,固执地困扰着我——何为影子?
这问题听来或许幼稚,可在我所在的海兹尔星,这个与地球相隔五千万里的异世界,许多寻常事物都藏着别样的不同。直到前不久,一位曾去往地球村的族人归来,才为我们揭开了关于“影子”的全新答案。
那天清晨,族人们围坐在一起分享华夫尔奶酪饼,这位从地球归来的族人忽然放下手中的食物,神秘地看向我们:“你们知道吗?地球村里,有一样东西的定义,和我们星球大不相同。”我们立刻丢下奶酪饼,簇拥着他追问,我更是急得连连催促:“快说呀,别吊人胃口!”他却慢条斯理地嚼完食物,缓缓开口:“影子,你们都知道吧?”
“当然知道!我们都有影子,任何物体都有影子,这有什么好说的?”众人异口同声。
“可你们并不知道何为真正的影子。”他语气坚定,眼神里透着笃定,“在地球的知识里,影子是光沿直线传播时,物体遮挡光线后,在物体后方形成的光无法到达的暗区。”
从那天起,“影子”这个词便在我心里扎了根,我开始留意身边每一处与光和影相关的景象。
暑期的一个午后,太阳格外圆大,直直地悬在天空,将整个小林晒得滚烫。我吃过午饭在林中散步,想找一处阴凉躲避炎热,便一路小跑着观察四周的树木。终于寻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我坐在树荫下,抬头望去——太阳正悬在大树的后侧方,枝叶层层叠叠挡住了阳光,地面上那片浓郁的阴凉,正是大树的影子。那一刻我忽然懂了,这影子就像树木给地面撑起的一把“光透不过的伞”,默默隔绝着烈日的烘烤。
原来很多答案就藏在自然里,唯有静下心观察,才能在偶然的巧合中捕捉到问题的本质,就像此刻,我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读懂了影子最初的模样。
夜幕降临,太阳沉落,却悄悄将光芒映给月亮,只是那光芒太过微弱,若没有灯火,黑暗便会吞噬一切。我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台灯的光洒在作业本上,暖黄而明亮。写得倦了,我放下笔,伸手轻轻挡在灯光前,作业本上竟立刻浮现出手的轮廓——这便是手的影子,仿佛光被手掌挡住了去路,在纸上遗留下了遮挡的“足迹”。
我忽然来了兴致,把作业抛在一旁,借着灯光的摇曳玩起了手影游戏,蝴蝶、小狗、老鹰……指尖变幻间,影子在纸上跳跃,不知不觉,时光已如飞剑般流逝,连窗外的夜色都深了几分。
若不是后来遇到那位学姐,我或许只会把影子当作光与物的游戏,可她的故事,让我对影子有了更深的困惑与心疼。
她是高中部的学姐,十七岁,正值雨季。高挑的个子,娇美的面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是整个校园里公认的校花。我曾听同学说起她的过往: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收养,本以为是命运的转机,可几年后,养父母生下了一个儿子,对她的态度便渐渐冷淡,唯有家里的管家还肯对她上心。再后来,养父母家道中落,管家被遣散,从此再也没人真心待她。
如今,养父母的儿子渐渐长大,他们为了让儿子娶一位家境优渥的富二代,好让家族东山再起,竟动了歪心思。听说隔壁小城有一户富裕人家,二十五岁的儿子意外离世,长辈想为他办一场冥婚,要求女方必须是十七岁的少女,且愿意支付一笔价值不菲的彩礼。养父母得知后欣喜若狂,不远千里赶去应允,全然不顾学姐的命运。
“那尔娃,家里条件不好,你就别上学了。”养父母拉着她的手,语气虚伪又温柔,“我们给你在隔壁小城找了户好人家,你嫁过去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荣华富贵。”
她懵懂地听信了这番谗言,不敢反驳,默默穿上红色的嫁衣,戴上红盖头,颤巍巍地坐进了花轿。
花轿停在那户人家的大门口时,她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到门楣上挂着白色的灯笼,灯笼上却贴着鲜红的“囍”字。夜色浓稠,灯笼里的微光闪烁,那“囍”字在风中摇曳,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在众人的沉默中走进大门,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阴森的大厅。几个穿着白衣的男人,搀扶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了进来——那便是她要嫁的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司仪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冰冷又机械。她被人搀扶着,与那具冰冷的尸体完成了仪式,随后被带进了“洞房”。
一位喜婆端来一杯喜酒,递到她手中:“新人喝喜酒,婚后有喜到!”她木然地接过,一饮而尽,随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一片黑暗里,伸手触摸,只摸到坚硬的木板。她慌乱地敲打,却触到身边一具冰冷的躯体——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而此刻,她的养父母正坐在自家沙发上,围着儿子,数着一沓沓钞票,笑声刺耳又贪婪,全然忘了她这个被当作筹码卖掉的女儿。
三天后,小城开始流传起诡异的传闻:有人在深夜的大路上,看到一位身穿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年轻女子,从小城向着我们的城市缓缓游荡;还有人说,在养父母的儿子准备迎娶富二代的前一晚,那户人家突然传出惨叫,第二天人们发现,全家都已惊恐而亡,现场只有一抹红色的残影。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晚自习后的深夜。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在月光与路灯下徘徊,那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像一道凝固的哀伤。我吓得立刻跑回家,找到那位从地球归来的族人,急切地问:“你上次说的影子,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我想知道,鬼魅是否会有影子?”
族人思索了许久,缓缓答道:“按地球的知识,鬼魅是没有影子的,但有些承载着执念的存在,或许会不一样。”
第二年,我升入高中,成为一名高一学生。不久后,高三一班转来一位新生,名叫那尔茜。她总是带着坚定又透着凶狠的眼神,每一个从她身边路过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感到胆寒。后来,高三女生宿舍里渐渐传出流言:“那尔茜会在午夜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游荡在小城与我们城市之间的路上,身后拖着两重影子。”
直到我上了大学,才从一位知情的老师口中得知真相:那位死于冥婚的学姐,其实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名叫那尔茜。自从妹妹遭遇不幸后,那尔茜便一直追寻着妹妹的踪迹,而深夜里那条路上的两重影子,便是姐妹俩跨越生死的相会——妹妹的影子带着未散的执念,姐姐的影子载着深沉的牵挂,在月光与路灯的交织中,化作了那束始终照耀着她们的光下,两道永不分离的印记。
原来有些影子,早已超越了光与物的定义,它是执念的延续,是思念的具象,更是黑暗中不肯熄灭的微光。就像那年深夜我远远望见的身影,就像高三宿舍流言里的两重残影,终究都成了《那束光,照耀着她的影子》里,最沉重也最温暖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