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晨温略言在无休止的闹钟声中醒的奔跑,却永远也跑不出来,仿佛整个星河被人控制了一样,所有的星星围着他,压制这他,使他喘不过气来,压力,无助,无能为力包裹着他。
这个梦境尤其真实,现在他还是记得那种逼迫的感觉。温略言吐了口气,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可是他并不期待。
吃完爸妈早早放在桌子上的早点,温略言便背上书包去去学校了。说来也是稀奇,这几天里温略言与那个有“一撞之缘”的漂亮少女,又偶遇了第二次、第三次,今天这是第四次了,原以为会像前几次一样匆匆的擦肩而过,可今天的少女终于鼓起勇气主动来找他说话了。
虽然只是很烂俗的,仿佛与少年拿错了剧本的一句,
“我们好像很有缘呐。”
“可以请我喝一杯奶茶吗?”
两句话,少女说完用了一分半钟。中间结巴的时间里,她的脸简直要红成番茄,漆黑明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显得非常不安。
在枯燥的,生活中只剩下习题,和那些早已经熟悉无比的人群里,这样一张漂亮的生面孔总会引起所有少年的兴趣。无论他是否高冷疏离。
于是忽视了那句“你可以请我喝奶茶吗”这样不正常的搭讪后续,温略言可有可无的笑了笑,同意了。
奶茶店,相距一臂远的,靠窗的吧台高脚凳上,少年少女沉默的喝完了原味奶茶。期间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互通姓名,甚至很少有眼神对视。
窗外不停经过走路的,或者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他们的影子映在透明的玻璃上,倏忽就不见了。只有室内两人的脸,在那玻璃上长久的停留着。
光影交错重叠。
不断有人跟温略言打招呼,他随意挥手表示回应。而他身边的少女却没有被施舍到半个眼神。似乎注意到这个状况,她小小的往后缩了一下。
温略言侧眼看去,“你的存在感很低啊。”
这话不带任何嘲讽或者攻击,只是陈述般平静。
少女垂着眼,默默的点了下头。“这样挺好的。”温略言又道,“低调是好事,你不用活在别人的闲话里。”
实际上虽然嘴上这么说,温略言心里是很不解的。这么漂亮的一个女生,即便只靠着脸也足够成为风云人物了,怎么可能被人无视?然而少年一贯没有打听别人八卦的爱好,何况只是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于是一杯奶茶之后,他便径直去结账走人了。
奶茶店门口两人分道扬镳。或者应该说只有一人离开了。他头也不回,她却在原地怔怔立了好久,直到天幕将黑。而在她身后,透明的玻璃窗内,吧台上摆放着两个奶茶杯。一个杯子已经空了,一个却半点没少,吸管上都没留下任何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之后的时间里,温略言习惯了每天夜里在深海电台的潮汐中入睡,也渐渐习惯了在学校和那个不知名少女的各种偶遇。他们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会聊天气,聊学习,聊美景,聊爱好。当知道少女志愿取向是播音与主持之后,温略言突然感到有些高兴。
他觉得少女的声音好像非常适合去做播音员,就像深海电台里那个声音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温略言又产生了一种奇妙又模糊的感觉。说不清抓不住的,让他脑袋疼的错觉。不过这么想了几次没有结果之后他便放弃了。
朝着高考直奔的时光列车毫不停歇,虽然他也在路上遇到了不错的风景,但即将来临的,来自父母志愿的非自由选择,还是如同乌云一样罩在他头顶。
随着考试时间的接近,他变得越的焦躁起来。终于,在一次放学后,他忍不住去了学校的画室。
那里都是美术生的聚集地。他们将来都会进入美术学院,自由肆意的画自己想画的风景人物。在颜料和画纸独有的味道里,温略言控制不住的放下了书包,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再一次拿到铅笔他简直听到了来自灵魂的叹息。像是每一个细胞都被微量的水流过,然后一颗颗呻吟着深深的舒展开来,惬意到了极点。
那是被拘束已久的来自灵魂的暂时解放。
笔尖在雪白的画纸上移动,从开始的微微阻塞,到后来行云流水般动作,轻微的沙沙声听在他耳里如同天籁。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少年却浑然不知。他坐在这里,就像每一个普通的美术生。这让他暂时拥有了虚幻的幸福感。然而这样的幸福感并没有持续到最后。
在家里等了许久,又打电话询问老师,最后急匆匆赶来了学校的母亲,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后叫他名字的时候,泡沫便碎掉了。
沙沙声停止。
他的笔尖在画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将他的目光聚焦。少年死死的盯着那个黑点。难看的,违和的,破坏掉一切的黑点。他的喉结剧烈的动了一下。
身后再次传来母亲严肃刻板的声音。“温略言。”身边的美术生都奇怪的朝他看来。温略言终于慢慢动起来,如同一个机器人,慢慢取下了画纸,拎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动作僵硬到让人怀疑凑近便能听见咔擦咔擦的声响。可是没有,最终大家只看到那个低着头想要往外走的少年,被他的母亲面无表情的夺去了画纸。然后看都不看一眼的揉成一团丢在了地上。
“走吧。”她说。她率先走了出去。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地面的纸团,拎着书包带的手微微握紧,颤抖了一下又松开。他也随之离开了。
后面的美术生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啧啧的讨论开来。
“那不是美术班的啊?他妈妈看起来好凶。”
“你们不知道?那是高三一班的温略言啊,变态的万年第一,哦上次考了个第二,可把真正的万年老二高兴坏了。”
“他怎么会来画室?”
“听说以前是美术生?还拿过市内大奖呢。”
“他妈妈什么情况?就算不让画画也不用毁掉吧?”
有人忍不住走过去将地上那个纸团捡起来,一边小心的铺开一边碎碎念,
“让我来看看高三学神的画……我的天!”
没能说完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变成七零八落的惊叹。他目瞪口呆的盯着皱皱巴巴的画纸。很快其他人也纷纷好奇的围上来。于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即便纸面皱皱巴巴,也不能掩饰这幅画的过分优秀。丛生的,蔓延了整张纸的灰色荆棘,和从荆棘里企图挣脱的,浴血的飞鸟。
灰暗的天空里,乌云延伸到尽头,层层叠叠的阴影深处,透出微薄的,金色的光,只这一点模糊的光晕,照着那只鸟儿一半的翅膀。那些腐烂的羽毛,和血滴。那双映着光,也映着无边无际乌云的眼睛。 不需要声音,便能让人听到从它弱小身体里出的,撕心裂肺的哀鸣。
无论是从构图,立意,或者颜色的深浅着笔。这幅画都拥有他们这些日复一日练习的专业学生,暂时不能企及的功底。
“我突然,疯狂想看这幅画被他自己亲自着色之后的样子。”有人喃喃自语般的说了一句,随后立即得到应和。
“我也……是,”他们声音压抑,
“这画看着太难受了,只是铅笔就这么魔性,着色之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呢。”
“真可惜,他怎么不是美术生呢?”
有人轻声叹息,尾音转眼便消失在了空气里。
可他们不知道,别说美术生,现在的温略言,已经连书包内的空白草稿纸都被他母亲收走了。
“从今天开始,你的草稿纸就用旧的,不许用空白纸张。”
女人眼睛里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不悦,然而似乎为了不影响高考生的情绪,她没有骂人也没有瞪他,只全程面无表情的收走了所有可以用来做画纸的东西。
少年都同样的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他看着母亲从他的房间里收走了一大堆纸,然后重新将他的房门半掩上,冷淡的吩咐了一句快写试卷。
他便顺从的坐下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拿出试卷刷刷刷的写题。
此刻窗外突然有雷声轰鸣,银色闪电划破夜幕,在漆黑的天空里犁出千万沟壑。千军万马铁骑踏过天空,雨声随之倾盆。
夏夜的大雨总是毫无预兆,却能转瞬淹没所有声音。哗啦啦的雨声隔着窗户也分外嘈杂。可室内少年笔尖响动的沙沙声却依旧安静。就犹如此刻他的内心。
一会儿被大雨淋得冰冷,一会儿又被烈火烤得炽热。
焦躁又郁闷到极点的情绪如同雨前不断堆积的乌云,越来越厚越来越多。从心脏到血液,再传输到全身。
那些曾经自由的画笔,今天画室里被揉成一团的未完成的画,和刚刚被清扫出去的空白的草稿纸,不断在他脑海中重复又堆积。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埋藏了一个定时炸弹,随着那滴答作响的钟声,向着临界点毫不停歇的接近。
直到最后一道题被他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