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吐白,狭长的弄堂依然幽静,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一不留神还会打滑一下。尤乐挑着货担,张望着往弄堂深处走去,系在竹筐上的两个铃铛也随着步伐有节奏地响着。
“阿乐,给我来两根油条!”弄堂左边一个中年妇女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拉开木门,跨出门槛喊道。
“好嘞,三婶! ”尤乐放下担子,迅速用油纸包了两根油条递给中年妇女,顺手接过四文铜钱。
“给我家也来三根吧。”弄堂右边的门也开了,出来一个老太太。
陆陆续续,不少村民都来到弄堂买油条。
一个看着年长的大叔,取下叼在嘴里的烟杆,又在鞋底敲了敲,刚一咧开嘴,一口黑黄黑黄的牙齿便露了出来,向尤乐玩笑道:“阿乐啊,你这油条味道是不错,可以价格也挺高呢,我们黑山村的村民每天都这么买这么多,你不应该给优惠酬宾一次么!”
尤乐马上笑着接道:“六叔早,您老说得在理。这样吧,今天我就薄利多销一回,两文钱买一根,十文钱买六根,您看行吗? ”
“臭小子,找敲呢,没大没小!不许说十文钱买六根,我那么贱吗!可以说五文钱买三根!”中年人边说边就用烟杆敲向尤乐,所幸速度不快,尤乐轻松地便避开了。
众人闻言见状纷纷笑起来了,有的还嬉笑着喊道:“十文钱买六根,六根十文钱,我买六根。”
原来这个中年人的名字就叫六根。
不到半个时辰,一担油条便已售罄,村民们也各自走回家中。尤乐把两个竹筐一叠,用扁担挑起背上,吹着口哨离开了弄堂。
弄堂里瞬间又恢复得空空荡荡,剩下几只麻雀在货担停留过的地方啄食着油条碎子。
尤乐的家在梅岭村村口,在黑山村上游三里处,两个山村有一条小溪相连。在干旱季节,两个村的村民还会因水源问题会出现纠纷,甚至还会有集体斗殴的事件。尤乐的父亲便是在十年前的一次斗殴事件中受伤病逝的。
尤乐走到梅岭村口的小溪埠头,平日里应该有村妇们在此洗涤衣物,还经常能听到村里村外的一些新闻故事,然后今天却只有几只麻鸭正在溪中游嬉。
尤乐也没有太多在意,见埠头空闲,便放下扁担竹筐,下到一块溪边的大石板上,蹲下身子,捧起溪水洒向那几只鸭子,鸭子顺势便四散远去。尤乐再用双手捧水,往自己脸上抹去,溪水依然是那样的清爽怡人,只是今天似乎还有一个奇怪的味道。尤乐突然觉得有些怪异,紧忙又捥水起来细闻。
腥味,血腥味!
尤乐抬头向上游望去,数丈之外隐约有个人趴在溪中。尤乐后背冷汗直冒,赶紧上岸奔去。
那不只是一个身体,再远处还有几具尸体,横躺在溪水中,血水顺着溪水慢慢流出。其中三个人分别是村民绍春叔两口子和董鹏大爷,其他几人都是陌生人,但穿着同样的衣物。尤乐刚欲张口喊救,又连忙合上嘴巴。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跌跌撞撞地赶回家中。只见家门虚掩,恐慌之感愈发强烈。房中依稀传来几声”阿乐···阿乐···”尤乐再也顾不得其他,冲上去推开大门。只见母亲林氏躺靠在堂中的八仙桌边,面色苍白,身下一滩鲜血,整个人已是奄奄一息,正低沉地朝门口喊着。
尤乐大步冲向母亲,将母亲抱入怀中,泣声叫道:“娘,这是怎么了?娘,你不能死!”
“孩子,不要哭!听娘和你说。”林氏整个身子靠在尤乐身上,喘了口气说到,“孩子,我们原来不是梅岭村人。十五年前你父亲和我因躲避仇人才来到这里。你父亲原来是江湖最大帮派——无有道里的首席军师,我是无有道里的特战队队长。因为介入无有道两个继承人之间的夺位之争,无奈下远避千里来到梅岭。不想,如今终究还是被找到。我个人杀虐太深,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整个梅岭村的村民。孩子,第二波无有道的人应该会很快再来,你要尽快逃离梅岭村,然后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躲起来!一年后,你记着到劳玉山北坡,找到一个水塘,水塘西边有一个坟,墓碑上刻着是“尤仲文之墓”。你在墓碑正前方一丈远处,挖坑找到下面的陶罐,取出里面的物品和信件。然后按信件上的内容去做事!记住没?”林氏的喘气声越来越重
“娘,记住了,我记住了。”尤乐眼眶里的泪水一颗颗地滴在母亲衣服上
“孩子,记住,要为梅岭村村民···报仇!不要加入无有···道!赶紧逃离梅岭村,不要搬动娘的身体···!记住···,一定要一年后去···去劳玉···山···快··快走!”说完这些,林氏也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尤乐见状,悲愤难已,不觉一阵胸闷,张口竟喷出一口鲜血。见母亲临终前催促得如此果断,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也只好听命离去。
落日西斜,河面上波光粼粼,岸上的柳条随风摆动。拱桥下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并排着悠闲地躺在石板上。
咕噜噜咕噜噜,三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
“你们说红烧狮子头好吃,还是糖醋鲤鱼好吃?”尤乐突然开口问道。
“当然狮子头好吃!醇香味浓,我能连着吃五个!”东子说着咽了咽口水。
“糖醋鲤鱼好吃!外焦内嫩,酸甜可口。”小雨争辩道。
“狮子头好吃!”
“糖醋鲤鱼好吃!”
“别争了,吃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去八仙居尝一尝?”尤乐停止了二人的抢辩。
“你有钱了,阿乐?不是又晃我们吧。前两日我可刚被混沌摊的老张头打了一顿,这会淤青还没退呢。”小雨说着坐了起来,并顺手挽起裤腿。
原来前两日,阿乐说抓了只野兔,卖了二十文钱,请东子和小雨吃混沌,结果吃到半道,尤乐借着撒尿的功夫溜了,东子发现情况,说去找下尤乐也溜了,留下小雨。结果自然是小雨被混沌摊的老张头的一通猛打。
尤乐、东子闻言,笑个不停。尤乐还打趣道:“小雨,放心,我们一定为你报仇!这个老张头也太狠了,不就三碗混沌么,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对!我们要报仇!”东子附和道。
“你们还笑,下次可不再相信你们俩了,你们比那老张头更可恨!”小雨显得还是有些愤愤。
“好了好了!这次不骗你们。我真的带你们去八仙居吃饭!不过么,我们得先去办一件事!不知道你们俩有没有胆量!”尤乐也坐了起来,挑衅地朝两人说道。
“什么事?我不怕,只要有好吃的,只要不犯罪,我都敢做!”东子坐起来回道。
“绝对不是做坏事!而且还属于做好事!”尤乐笑道。
“你先说什么事!”小雨还是很不放心尤乐。
“是这样的,前天傍晚我从山里出来,路过陈庄东头的西瓜田,那里有一个草棚。”尤乐道。
“那是陈远志家的西瓜田。怎么了?”东子顺口接道。
“对的,东子别打岔,听我说完。看见草棚,我也正好有些脚酸了,就准备进去歇歇脚。没走两步,就听见草棚那边传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有些害怕,便轻手轻脚地探过去,来到草棚的背面,蹲下后仔细听了听。原来居然是陈远志他父亲和王庄的唐二娘在偷情。两人还约定今天傍晚再在草棚见面。”尤乐接着道。
“啊!他们俩居然有一腿!那陈远志他妈不是得发飙了!”东子忍不住又接了一句,很有幸灾乐祸的样子。
“嗯,东子先别说话!听我讲完。今天你们敢不敢一起去草棚,然后帮陈远志教育教育他那花花老子?这应该是属于好人好事范畴吧!”尤乐笑道。
“哈哈,我看可以!”东子恨不得马上就出发。
“好!陈远志可恶得很,他老子更可恶!今天我要好好整整他!”小雨咬了咬牙道。
“小雨,东子,那我们过会就出发。不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乱动。”
“好的!”小雨道。
“好的!就你鬼点子多!”东子道。
陈庄和王庄是两个挨着的村庄,有一条田埂路相连。陈远志家的西瓜田就在两个村庄之间,看守西瓜田用的草棚便搭在瓜田中间。
尤乐顺手拿了根竹竿,和东子、小雨三人来到草棚,在草棚背面蹲下猫着,透过草缝探望着外面的情景。夕阳很快完全落山,光线越来越暗,田间显得越发宁静,似乎要将所有的世俗忧愁都倾销一空。
等到夜色更浓,陈远志的父亲,陈大光踱着步来到草棚,四望一番后便走进草棚静坐下来。没一会,一阵小碎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二娘,你可来了!”陈大光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大光,东西带了么,可不能老是忽悠老娘啊。”唐二娘反倒是有些从容。
“你放心!我陈大光说话算话!你看,这不是么。”陈大光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布袋。
“这还不错!”唐二娘接过布袋颠了颠。
“二娘,我们抓紧时间吧!”陈大光说完就动起手来。
没一会,草棚里便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尤乐向东子、小雨两人作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后,弯着腰踮步来到草棚门口,用竹竿将陈大光、唐二娘两人撒落在地上的衣物挑了出来。等到回到草棚背面,陈大光、唐二娘两人仍未发觉。东子、小雨二人见尤乐抱了一推衣物,听着草棚里的声音,笑得直揉肚子。尤乐瞪眼望去,想制止二人再笑,不想东子更是不能自己了,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谁!谁啊?”草棚里的声音紧张万分。
尤乐见状,便只好将衣物扔给了小雨,大步来到草棚门口。借着昏暗的光线,只见陈大光正手忙脚乱地在地上寻摸衣物,唐二娘则蜷缩着身子,还有些发抖。
“陈老爷,不用怕!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尤乐在门口朝里压着声音说道。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陈大光也学着压低声音问道。
“我们是过路的,有点饿了,想要去酒馆吃顿饭,但是没有银子!陈老爷您看能否发发慈悲!给我们点银子。”尤乐装可怜地说道。
“你们这是敲诈!你们到底是谁,居然敢到太岁头上动土!”陈大光的声音响了点。
“陈老爷您不要发火呢。您是打算把村民喊来打我们吗?您要是不愿意施舍银子,那我们就先走了啊!”尤乐打趣道。
陈大光闻言立马就急了,知道自己和唐二娘的衣物还在他们手上。口气立马缓和了,说到:“好,给你们银子,但是要把衣服还给我们!”说着,回头和唐二娘说道,“把银子给我!”
“不行,这是我的!”唐二娘小声地回道,看样子还非常的不舍。
“傻娘们!回头给你更多就是。”陈大光着急道。
唐二娘只好不情愿地将身后的那袋碎银扔给了陈大光,陈大光顺手将碎银扔出了草棚。尤乐闻声捡起,揣进怀里。又示意小雨将衣物抛过来,除了陈大光的一件内衣外,双手将其余衣物抛进了草棚。三人拔腿就跑,一溜烟地离开了草棚。
水牛下水水断流,山羊上山山不陡。八仙居门联。
八仙居,附近最大的酒馆,也是这一带的消息市,外面的信息通过酒馆传进来,这里的信息通过酒馆传出去。在这里,进门便是客,可以点一盘卤花生吃上一个昼夜,也可以吃到岭南的妃子笑、塞北的烤全羊。银子和食物可以很好地等价交换。
“三位客官,这边请!”尤乐三人一走进大堂,店小二便热情地引了上来。三人围着大堂东北角的一个八仙桌坐了下来。
“红烧狮子头、糖醋鲤鱼、牛肉羹、卤花生各一份,再来三笼豆腐包子和一壶女儿红。”尤乐熟练地点道。
“好嘞,三位请稍候!”店小二给三人倒完茶水便转向后厨。
半柱香时间后,尤乐点的菜肴便已上齐。三人狼吞虎咽地就将桌上一扫而空,东子甚至将狮子头碗里的汤汁都给喝了。尤乐抹了抹嘴角,笑道:“味道怎样?是红烧狮子头还是糖醋鲤鱼好吃?”
“好吃!好吃!都好吃!”小雨打了个饱嗝回道。
“八仙居的菜味道果然不错!下次我要尝尝烤羊排!”东子眯眼笑道。
“好!过两天我们就吃烤羊排!”于是尤乐叫小二过来结完账,正准备起身离开。酒馆门口七八个佩刀的人鱼贯而入,进到大堂后分列两排,随即又进来一位身着皂袍的青年人。青年人环视了大堂,大声说道:“各位晚上好!坐在位置上不要动!打搅大家享受美食了。本人新月帮黑水堂堂主莫白!”
“新月帮!”
“这就是莫白!”
“莫白这么年轻呢!”
···
大堂里的客人纷纷低声私语起来。
“大家安静!”莫白身后的一个中年人一脸威仪地喊道。大堂里立刻鸦雀无声,甚至都能听到几个人的心跳声。
莫白嘴角一翘,再次开口说道:“大家不用紧张,这次我们来就是向大家说一个新月帮的通知!即刻起,大家如发现有左手断掌的人员,请立刻到八仙居通报!消息属实,领取酬金五十两银子!如有知情瞒报者,杀无赦!也请大家相互转告!”说完,莫白就带着众人上楼去了。
“断掌人!”
“五十两!”
“杀无赦!”
大堂里又开始议论起来。议论声中好像夹杂着铜臭味和血腥味。
尤乐向东子、小雨递了个眼神,三人便起身离开了八仙居,很快回到了村外的财神庙。
财神庙里供奉着自然是财神,但来这里求神的村民却将他当成了无所不能的救世主。谁家有人生病了来拜一拜,谁家有东西遗失了也来求一求,有时还有人来祈求来年生个大胖小子、乡试中举,甚至也有人会来庙里倾诉自己的不幸,希望来生投个好胎。
两个月前,尤乐悲愤地从梅岭村逃出,不分昼夜地走了两天,终于来到陈庄附近的这个财神庙,并很快和借宿在财神庙中的东子、小雨两个流浪少年成为了朋友。三人靠着庙里的断断续续的供品和周边山上的野味充饥,饿一顿饱一顿,有时尤乐还用野味到集市倒换些食物,日子过得倒也颇为开心。
满足是比对出来的。吃了两天的野果,再吃到一只野兔,啃咬兔肉时幸福感能让三人在梦中都笑出声音;在财神庙里偶尔偷听到附件村民的诉苦和祈求,尤乐也会暂时忘却自己心中的那份悲愤。
“阿乐,你收着陈大光的内衣做什么,是准备后面再去要点银子么?”东子见尤乐将陈大光的内衣扔在墙角,笑着问道。
尤乐笑道:“他不见了内衣,自然心里就会顾忌,不敢追出草棚,后面也不敢来查究我们。你不是还想吃羊排嘛,有了这个内衣,你的愿望就很快能实现了。”
“哈哈,好!阿乐你可真贼!”小雨开心地笑道。
三人兴致勃勃地畅聊了一会,睡意渐浓,很快便酣然入睡了。
“叮铃”,墙边一声铃响。尤乐立刻从睡梦中惊醒坐起,向庙门望去,空无一人。正疑惑间,只觉背后一麻,四肢便失去了知觉,自己的嘴巴也被人用手捂住。
“不要出声!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们!”身后的声音很轻。尤乐快速地点了点头。身后的人瞬间站立到了尤乐面前,一身黑衣,身体修长,半张脸露在月色下,显得异常苍白。
黑衣人轻声说道:“我被敌人追杀,逃经此处,只想稍作停歇。你们可以继续睡觉!就当我没来。要是你们发出声响,别怪我滥杀无辜。”说着便放下捂在尤乐嘴上的右手。
尤乐听着声音中视乎有点颤抖,再见黑衣人额头虚汗直冒,料想他应该是已有受伤。突然想到自己之前的逃命情形,不觉起了怜悯之心。小声说道:“你放心,我们也只是流浪寄宿在这个财神庙里。我两个朋友睡得正香呢。你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我帮什么忙么?”
黑衣人见尤乐很是诚恳,便提手解了尤乐身上的穴,喘了口气道:“谢谢,你这边有水么?”
“有,有的。”尤乐说着从身后拿去一个竹筒,并提给了黑衣人。黑衣人闻了闻,仰头连着喝了几口,又将竹筒还给尤乐。
“嘀嗒嘀嗒···”庙门外传来一些马蹄声。黑衣人示意尤乐继续装睡,自己纵身一跃,尤乐都还没有看清他的身法,黑衣人便已躲到了财神菩萨身后。
“赵康,你进庙里看看情况,没什么问题,大伙到庙里休息会再赶路!”门外说话的人声音甚是洪亮。
“遵命!副堂主您稍等,我去去就来。”赵康下马说完便推门而入。
“叮铃!”墙角的挂铃又响了一声。
“谁在里面!”赵康先声夺人,同时手上亮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弯月刀。
“怎么了!?”
“谁!?”
东子、小雨惊吓而醒,尤乐也假装被惊醒坐了起来,还揉了揉双眼。
赵康用刀指着三人问道:“你们是谁?”
尤乐装作恐惧地回道:“我···我们都是附近的孤儿,每天都在这里睡觉。”
“你们不要动!”赵康见状不像撒谎,恶狠狠的命令道,然后转身出门。
“副堂主,这是个财神庙,里面有三个流浪寄宿的少年!”
“嗯,那不妨事,大伙把马匹系好,进庙里修整下,等天亮后再出发!”说着便跃下马来,赵康赶紧过去牵马。
“是!”其余三人也纷纷下马。
五人先后走进庙里,那个副堂主走到尤乐三人面前,颇为客气又不失威严地说道:“我们今夜要在这里休息,请你们三位先行回避!天亮以后可以回来。”
东子闻言立显不悦,正欲开口。尤乐急忙使眼色制止了,并小声回道:“好的,你们好好休息,我们这就离开,回头再回来。”“回头再回来”这一句还特意加重了些声音。说完尤乐就和东子、小雨三人快步离开了财神庙。
陈庄外的小河渡口,拱桥倒映,水月粼粼,偶尔几声蛙叫,更添了几分寂凉。这里也是尤乐三人的另外一个落脚点,天热的时候也常会在这过夜。
“这帮人是什么人?这么横!”东子虽然已经在石板上躺下,但心里还是非常的不服气。
“是不是又是新月派的,那个领头的好像是什么副堂主!”小雨道。
“别琢磨了,没把我们宰了吃掉就不错了。抓紧睡吧,弄不好这里也来人了呢!”尤乐心中挂念着庙里的黑衣人,吓唬二人抓紧睡觉,准备过会再一个人去庙外看看情况。
不一会,东子、小雨便又呼呼入睡了。尤乐推了推两人,见没反应便起身,一路小跑,在离财神庙百步远处的田埂路停下,借着半人高的水稻将自己藏了起来,探头向财神庙外望去。几匹马站围在一起,其中一匹白马在月色下显得甚是突兀。“嘶”的一声,几匹马同时惊醒,奋力抬起前蹄,将马绳绷得直挺挺。马鸣声也将尤乐下了一跳,定神再看,只见三个身影已在庙外的空地撕打。三人正是那个副堂主、赵康以及那个黑衣人,副堂主和赵康分别从左右夹攻黑衣人,两把弯刀不时在夜空中划出光圈,而黑衣人单手持剑相应,身法轻巧,总能在两人间找出空隙进行躲闪,但也找不出机会进行反击。十几个来回后,黑衣人的速度已经有些下降,位置也逐渐被逼退到庙墙。副堂主见黑衣人势弱,使出一手飞刀,弯刀犹如一个光盘飞转向黑衣人,而赵康则纵身攻向黑衣人的下盘,黑衣人匆忙向后退步,并弯身避刀,所幸飞刀擦着黑衣人的鼻尖掠过,但副堂主的飞腿正中黑衣人的小腹。
“啊呀!”尤乐没忍住叫出了声。
副堂主和赵康闻声旁顾,攻势立减,黑衣人借机起身,竭力反击,手中的利剑顺势飞出,如同一枚长针直刺入了赵康前胸,而副堂主也被黑衣人封住了穴道。而黑衣人则踉跄地走了两步后坐倒在地。
庙外又是变得寂静异常,只听见马匹的呼吸声和踱步声,天上的乌云轻轻移动,月色忽暗忽亮。尤乐等了一会,见庙里没有人出来,就小心翼翼地向黑衣人走去。
“小兄弟!原来是你,刚才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伤势不轻,麻烦再帮我将那人给刺死。他被我封了穴道,一个时辰内他动弹不了。”黑衣人见尤乐咬牙用力道,右手捂在自己小腹上,用左手指向那个副堂主。
尤乐这才看清黑衣人左手竟是包扎成一团,额头上的汗珠如黄豆般大,脸色视乎都已经发青了。
“啊,让我杀人!我只杀过鸡杀过鸭,从来没杀过人呢!”尤乐惊愕不已。
“你不杀他,等他穴道冲破,过会我们都会被···杀!咳咳···”黑衣人边说边咳。
尤乐回身看向副堂主,副堂主正直溜溜地瞪着自己,虽然没有言语,但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杀气。尤乐身子不由得一哆嗦,向他说道:“你那么凶干嘛!刚才在还将我们赶出庙!”
副堂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半个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要是能够着尤乐,估计能将尤乐脖子咬断。
“哟嚯!你还真挺横的啊!”尤乐这会的胆怯已经退却了不少,笑着道,“信不信我像杀鸡一样,在你脖子上抹一道!”说着就在赵康身体边捡起了弯刀。
副堂主依然怒气不减,狠狠地盯着尤乐。尤乐不觉得反倒佩服起他这不要命的劲来。
“你没杀我我要杀你,我不杀你你就杀我,啊呀,这可如何是好!”尤乐自言自语道,“这样吧,我先把你给绑起来,以免过会整不住你。”说完便走进庙里,不一会拿了几根麻绳出来,将那副堂主身体和四肢像裹粽子一般捆绑个严严实实,还用一块破布将他的嘴巴给封塞起来。
黑衣人见状只好无奈地坐在地上养神静气。尤乐也不敢过去打扰,自己再次走进庙里,准备将里面的三具尸体一一搬出,顺道看看能不能捡漏些银两。等搬出第三具尸体时,只听“驾”得一声,随声望去,只见黑衣人已经骑马远去,而那个副堂主也已被剑刺断气,睁着双眼恐惧地望着夜空。
尤乐不敢出声,屏着呼吸走到副堂主身前,已是气息全无。看着庙外五具尸体,尤乐一下子回想到两月前梅岭村早晨的景象,心中的愤慨驱退了恐惧。
“得抓紧处理现场,否则天亮后必定会轩然大波。”尤乐随即将尸体一一再搬到河边,并推入河中随流而去。又将庙内外的血迹用水清除干净,还把庙外四匹马的缰绳砍刀,驱赶而走。一个时辰后,已过子夜,财神庙又恢复如初,前半夜的一切视乎就像只是一场梦。尤乐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小河渡口,东子、小雨二人睡得口水横流,好像是在梦中正吃着烤羊排。尤乐在两人身边轻声躺下,回想着一晚上的情景,迷迷糊糊地也入睡了。
盛夏的太阳,出道即是巅峰,阳光照在河面上,反射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而河面上黏人的暑气有使人睡不安稳。辰时刚过,尤乐三人便惺忪地起来了。听着一声声的肚响,三人笑眯眯地交换了眼神。
“走,去老张头那边吃混沌!顺道给小雨出出气!”尤乐从怀中取出陈大光给的钱袋子,颠了颠说道。
“快走,今天我要吃两碗。”东子坏笑着应道。
“嗯,谁再跑了谁就是小狗!”小雨回想那日情景,任然愤愤不平。
陈庄的老张头是个孤老头子,以买混沌维持生计,除了刮风下雨天气,每天都会在陈庄的晒谷场上找块空地,摆一个露天的混沌摊。
“老张头,给我们来六碗混沌,多加葱花!”尤乐三人来到摊前,东子急吼吼地对着老张头喊道。
“你们三个兔崽子又来了!今天是准备留下谁挨揍啊!”老张头看着三人严厉地说道。
“今天我们有钱!”小雨底气十足地回道,“把上次三碗的钱也给你结了,但我要把那天被你打的要打回来!”
“哈哈!小兔崽子口气不小!今天你们得先付钱,上次的混沌钱我也不要了。”老张头还是不相信他们三人有银子。
尤乐从钱袋子里掏出了一小块碎银,“笃”的一声放在老张头的摊桌上,说道:“这个算上上次的混沌钱也足够了吧!也不用找了,就算是上次欠你的利息。”
“嚯!你们三个是发财了?不是不义之财吧!我老头子不管,只要是钱就行!够了!多余的钱给你们记着帐,下次来可以免费。”老张头拿过碎银笑着说道。
“好了,不要打官司了,赶紧给我们下混沌吧。”东子催促道。
“没问题,混沌马上下锅!”老张头爽快地应道。
“哟,你们几个小叫花子居然有钱吃混沌呢!”陈远志这时也过来吃混沌,见尤乐三人正吃混沌便挑衅地说。陈远志是陈大光的独子,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又跟着他母亲学了些拳脚功夫,平日在附近可以说是做尽了仗势欺人的事情。附近村民能躲就躲、能避就避,都敢怒不敢言。东子、小雨原来也不少被他欺辱。
东子正欲开口回怼,尤乐紧忙使眼色制止。老张头那边做好了后面三碗混沌,端向尤乐三人这边。陈远志见状,上前拦道:“先给我一碗!”
老张头笑道:“这是他们三人先前点的,您的已经下锅了。”
“不行,我就要先吃这碗。”陈远志显得非常霸道。
尤乐赶忙上前解围道:“老张头,您就先给他一碗吧。”
“算你识相!”陈远志得意地说道。
老张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将一碗混沌先给了陈远志,后面又把刚下锅的那碗混沌给了尤乐。片刻之后,陈远志已经吃完混沌,便起身要走。
老张头急忙上前说道:“陈家少爷,您的混沌钱还没付呢!”
“什么!混沌钱?我这碗混沌可是他们三人买的,老头子你耳朵不好使么,刚才他们不是说了先把这碗给我吃么?要付钱也是他们付呢。”陈远志一副莫名其妙样子说道。
“那你自己买那碗,也得付钱呢!”老张头指了指尤乐正在吃的那碗混沌。
“我买的那碗?我没有吃啊,我也没给他吃呢!谁给的谁付钱!”陈远志大声道。
“你!你这是耍赖呢!”老张头急得都有点结巴了。
“我耍赖?我说得没道理么?你老张头是老糊涂了吧!要是再胡说八道污蔑本少爷,当心我砸了你的摊子!” 陈远志狠狠地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呸!无赖!白吃东西烂肚子!”老张头朝着陈远志离开的方向骂道
尤乐起身说道:“老张头!您犯不着受气,那碗混沌钱就从我们付的钱里扣吧,羊毛出在羊身上!”东子、小雨闻言,都会意得笑了笑。
老张头见状,也就不再咒骂了,和气地对尤乐说道:“你这小哥不错,大气老成,可惜投胎时没有找个好家境!多在财神庙里拜拜吧,求菩萨帮你们转转运!以后要是饿了想吃混沌,我老头子给你们赊账!”
“呵呵,谢谢张大爷,那我们以后就不客气了啊!但您放心,只要我们一有钱,就会连本带息一起还给您。我们这就回财神庙去求菩萨帮我们转运。”尤乐回道
东子、小雨两人闻言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三人吃完混沌,便离开混沌摊回财神庙去。
“阿乐,你说昨晚上那帮子人走了没有啊?”
“肯定走了,他们不是说让我们天亮后可以回去嘛。”
“那帮人估计也是新月派的,你看他们的兵器和八仙居里那拨人是一样的。”
“对了,八仙居里那个堂主不是说谁要是发现了断掌人,然后去通报就可以领到五十两银子!”
“断掌人!”尤乐不由地一惊,昨晚上那个黑衣人左手好像就是包成一团的,是不是?
“阿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见过断掌人?要是见过我们可就能发笔财咯。”
“放屁!这种钱可赚不得!正所谓盗亦有道,不义之财不可取!”
尤乐三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路径八仙居不远处时,看到前面走来三人,其中一个五短身材,正是附件王庄里的地痞头子王三,后面跟着两个小弟。
“三哥,你真的领到五十两了?”其中一个身形瘦弱小弟笑嘻嘻的问道。
“那是当然!”王三拍着胸脯道,“哥们晚上请你们吃大餐!”
“三哥,听说陈春那家伙也领到新月帮的赏银了”。另外一个小弟岔口道。
“新月帮还真是说话算话啊,你们两个这几天给我留意好了,擦亮眼睛,一看到有断掌的人就马上通知我!”王三显得非常神气,说完顺手摸了摸自己铮亮的脑壳。
数日间,八仙居里人气更比往常鼎盛,新月帮黑水堂的人也不时三五成群地出现在附近各处,时不时还真有断掌的人被抓进了八仙居,而且断掌的人可以说是与日俱增,有的被抓住时左手还留着鲜血,口中还嚷着“我的手掌是刚被王三那拨混蛋砍断的”,可依然是被带进了八仙居。
有买卖就有伤害。
十数日后,王三又带着两个小弟满心期待地进了八仙居。半个时辰后出来,八仙居里传出几声嚎叫,王三三人被踹下了楼梯,这次不仅没有领导赏银,反而每人少了一只手掌,鲜血撒了一路,楼下众人看得胆战心惊。
随后,一脸怒气的莫白带领着几人也下了楼,走到门口时,突然立住,转身说道:“即刻起,断掌人信息赏银取消!”说完黑水堂众人便离开了八仙居。
月明星稀,夜色正浓。财神庙里,小雨啃着一块馒头,一边嚼咽着,一边嘟囔着,“可恶的陈远志,哪天我一定要让你扣头求饶”。
傍晚小雨去买馒头时,碰上陈远志一伙,又被欺弄了一会,买的馒头都被扔到了地上,身上的铜板也都被搜摸一空。
东子也跟着愤愤地骂道:“陈远志那个兔崽子,下次我东子一定要让他求爷爷叫奶奶。今天我先在财神爷前告他一状”。说罢,便才财神爷前的破蒲团上跪下,边拜边念叨起来。
尤乐见状苦笑了下,说道:“东子,小雨,如果财神爷能满足我们每个人一个愿望,但我们得到好处的同时,陈远志能得到我们好处的两倍。那么你们想实现什么愿望啊?”
“啊?那我想让财神爷帮我弄断一条腿!”小雨狠狠地说道。
东子回神笑道:“小雨,你狠!那我就求财神爷帮我弄断一只手吧!阿乐,你呢?陈远志可意见没手没脚了哦!哈哈。”
尤乐闻言道:“我啊,我希望财神爷还给我一个娘!”
“噗嗤!”小雨听完笑得喷出了口里的一些馒头碎!捂着口道:“阿乐,你可真鸡贼!说真的,阿乐你有没有办法治一治陈远志那混蛋?”
“办法自然有呢!我们就是可以通个财神爷给他的那两个娘来治他!”阿乐道。
“哦,有点意思!阿乐,你具体说说吧,我们怎么整!”东子有些开窍地说道。
“这样吧,明天午后小雨你想办法通知陈大光到石洞湾的毛竹林,让他一个人来,就说唐二娘有一件东西要还给他,他准会来!我和东子先过去布置一下。”
石洞湾是王庄西北面一片山林的地名,里面有一个较大的采石场,附近百姓所需石料都从那边采置,距离陈庄也不甚远。
翠竹参天,气静怡人。尤乐、东子二人嘴里都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躺在毛竹林里。一炷香时间,陈大光和小雨便来到了毛竹林。陈大光见到尤乐二人,厉声喝道:“果然是你们这几个小毛贼!赶紧将我的衣物还给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尤乐笑道:“陈老爷,您这是来兴师问罪嘛 !要不要我们到府上负荆请罪啊?”
陈大光闻言立马泄气不少,但仍然大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不外是再想敲诈的银子吧!”
尤乐回道:“陈老爷,您这说得不对呢,怎么能说我们是敲诈呢!我们可是在帮你息事宁人哦,换作别人的话,只怕陈远志都已经得喊唐二娘二妈了吧!”
陈大光知道这事不宜暴露,只好忍气吞声说道:“那我陈大光就谢谢几位小哥手下留情了,你们想要什么,赶紧说吧,只要我能办到,都可以满足你们!把我的衣物还我就行。”
“你肯定可以办到,很简单!一是让你们家陈远志向小雨道个歉,昨天小雨买馒头的时候,被你们家陈远志给欺负了!二是之前你们陈远志抢了我们一碗混沌,加上昨天的馒头和铜钱,你得赔偿三倍的银子!”
“好的,好的,这是我们家远志的不对,我赔。这是一两银子!你们看可以不!说着,陈大光掏出一两碎银。”
尤乐接过银子,笑道:“第二条就可以了!第一条道歉呢?”
陈大光稍显难色,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行!我回去和远志说,明天傍晚我带他来这里向你们道歉!”
“不行!得去馒头店门口道歉,明天傍晚我在那边等!”小雨接口道,显得很是忿忿不平。
“这···行!我明天带他过去。”陈大光无奈地说道。
“好!那明天陈远志道歉完了,我们就会将你的裤子还给你!”尤乐爽快地回道。
翌日傍晚,赤霞满天,清风微扶。陈庄西街馒头店前,锅炉上的笼屉正冒着阵阵热气,四溢的香味飘满了整个街道。尤乐三人围坐在馒头店门口的摊桌边,手里各自抓着一个白面馒头,慢悠悠地撕啃着,偶尔还掉落下些馒头碎,桌上的馒头盘就要见底了,暮色浓厚了不少,街上的行人也基本都各自回家了。
陈大光一步一踱地从街头走来,身后一丈远的陈远志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来到尤乐三人桌前,立住。馒头店老板陈五见状,以为陈大光父子要在店前闹事,紧忙迎了出来:“陈老爷,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来,这边坐!”说完要将陈家父子两引到另外一边的空桌上。
尤乐笑道:“五叔,你不用担心,今天陈老爷和我们聊的都是开心的事,是吧?陈老爷!”
“对的!老五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们。”陈大光接口说道。
见陈五返回店中,陈大光回身和陈远志说道:“远志,赶紧给人家小雨道个歉!”
“爹?!”陈远志面露难色,十分不愿。
“不是和你在家都说好了么!快道歉!”陈大光见状急令。
“小雨,上次冒犯,是我不对,请多包涵!”陈远志无奈地朝着小雨的方向生硬地说道。
“你这算什么道歉,这么不···”小雨很是不悦。
“小雨,小雨,陈公子已经道歉了,咱们大人大量,此事就此了解了啊!”尤乐没等小雨说完,抢言说道。
“是的是的,这位小哥说得在理,我们远志以后不会和各位冲突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啊?”陈大光说着看了看尤乐。
尤乐笑道:“好呢,这事让陈老爷您费心了。另外,这两天有时间多去看看你们家的西瓜田,下午我看有人想偷你们家的西瓜哦。”
陈大光闻言,便知是说将自己的裤子还到自家的西瓜棚里了,便笑着说道:“谢谢各位的提醒!”说完,便和陈远志快步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