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英娘急匆匆推开破旧的柴门,走出院子,循着叫卖声,向西走去。
她左胳膊挎着篮子,里边共五十六个鸡蛋,上边盖块篮布,那是攒了二十天的。她没舍的让孩子们吃,鸡蛋五分钱一个,她算计着卖了钱称斤盐,买两盒火柴,给国安、国强买两个本子;再给大闺女买块头绳。想起老大,她就心酸。这十几年,她看了国安,看国强、看玉珍、现在又看国亮。只读了几天书,老师到家里来了三次,说她是学习的料,我知道这孩子愿意上学,她每天背着弟妹站到学校门口,眼巴巴的向里瞅,还跟着学唱歌,什么大海航行靠舵手,什么小红花爱太阳,我心里难受啊,可有啥法子呢?没人看孩子就不能上工,一家七口人,光指望她爹一个人挣工分还不饿死?前些日子,老大出去要饭,一条狼狗向她大叫,跑回家时还呼呼的喘粗气,说吓傻了。可怜这孩子,要是有的吃,当娘的能让她去要饭?唉,这苦日子啥时是个头啊…
北风吹来,吱溜一下从肥大的裤脚钻进,瘦骨伶仃的玉英娘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她赶紧低头,下巴顶在胸口,右手紧紧的捂着篮子,生怕被人抢去一样。拐过巷口,来到前街,老远看见合作社来下乡的人,她踮起小脚,快速的向前走去。
“你也来了?”冷不丁有人问。
是巷尾的五婶,只见她脸色蜡黄,满面愁容,身体麻杆一样,风一吹要倒下去。
玉英娘心里阴阴疼起来,自己穷,好歹一家人都没病没灾的。这五婶一儿两闺女,前几年五叔有病走了,剩下娘四个,孤儿寡母的,日子难熬啊。
她想着迎上去:“婶,我来卖鸡蛋,你买东西?”
“小芹发烧两天了,水米没进,今天说想吃煎饼卷烤鱼。”几天不见,五婶眉头间的两道竖纹更深了。她说着要离开。
“噢,妹妹想吃东西,这是快好了,婶你别急哈。”
玉英娘说完,赶紧跟供销社来的人打招呼:“这是五十六个鸡蛋,你数数吧。”等卖完鸡蛋,她把钱全塞到五婶手里,“拿去,给妹妹买鱼吧。”
五婶眼里瞬间涌满泪水,双手用力推回去:“她大嫂,使不得,使不得,俺不要,你家五个娃,东西不够吃,钱也不够花,这才不中来。”
“婶,中中,你快去给妹买鱼吧,她吃了,病准好了,俺这还有钱哩。”
玉英娘又把钱推回去,她眼睛扫了下摊子上的东西,那儿有小黄煎烤、有散发着光泽的盐、有鲜艳的红色、黄色的塑料头绳…她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挎着空篮子往回走,风逐渐变小,天气好像变暖了…
“娘,姥姥把钱给了人家,自家没的花了。”我打断母亲的话。
“你姥姥就那样,村里有个三爷爷是个石匠,手艺很好,四里八乡盖房都找,秋天带着儿子放炮起石头,爷俩脑袋都砸扁了。三奶奶天天哭,你姥姥隔些日子就给她送几个大鹅蛋,你舅都捞不着吃,以前东西太缺了,现在多好,想吃啥吃啥…”母亲感叹着:“你姥姥姥爷帮了这家帮那家,真积福了,看看现在你三个舅舅两个当老师,还有小姨家,都过的怪好的。”
“是是,娘,那小芹怎样了呢?”我继续问。
“小芹后来上学,还出了山去城里,当上了县长太太,每次回庄里都看你姥姥去,她现在七十多岁,早退休了。”在这初春的午后,我坐在阳台书桌前,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通过电波,听母亲讲那过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