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堡文化研究 第34期
作者：朱文杰
编辑：秦陇华
面花，俗称花花馍，大名应该叫礼馍。它是流行于民间的一种风俗礼仪，世代承传、演变，蔓延在历史的沧桑中，而被人们称做“文化”，或“能吃的艺术”，是近些年的事了。在三秦大地上，人从降生到终老，都兴这花花馍，可以说面花是随着人类的生息、繁衍过程中有关一种福佑，一种辟邪祈福的美好心愿和精神依托的产物。
由于从远古传继而来，人们对面花，也就是能代替牛羊、鱼等实物祭祖的礼馍，有一种近乎迷信的敬畏。在面花中甚至保存有母系社会的血缘纽带的一些遗迹，即礼馍只能由妇女来做，主要用于女儿出嫁的龙虎礼馍等，因而也就笼罩了一种神秘文化的气氛。
三秦面花，主要分东部、西部和北部，风格或异，各有特色不同。东部的丰富多彩，娟秀明快，精美细腻，最为出色的有合阳、华县。西部的造型饱满、色调热烈，浑厚雄强，最具代表的是凤翔。北部则大红大紫，厚朴简洁，有着图腾意识，以黄陵、洛川为盛。尤其是黄陵面花，以其历史久远，不光是家庭民间生活中使用，而在祭拜黄帝大典时也使用，而被列入了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之中，成为三秦面花中的魁首翘楚。如今凤翔有了制作面花的专业户，年节赶会，定制销售，商品化走在了前头。
在华县的三门巷一户农家小院中，我曾有幸目睹了蒸制面花“大谷卷”的全过程。六十多岁的艺人王润青，是远近闻名、出国表演上电视的面花高手。给她当帮手的一是她的女儿，一是她的表姐。三个女人紧张而有序地忙活着，刀切手捏，剪铰梳压，一会儿只见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戏曲人物就做成了。王润青老人边做边给我们介绍：娃到十二岁玩灯时，他外婆要送一对老虎馍，到结婚时娃他舅家要送老虎馍、高馍盘，到过寿时做寿桃、寿馍，佛手、石榴、桃，一树结三果，福寿圆满嘛！还有春节，二月二龙抬头，四月清明上坟祭祖，五月端阳，八月十五中秋，都要送花馍，就兴这……大谷卷也叫老虎馍，也叫“馄饨”，当馍蒸出来时，虎头、龙身、鱼尾，摆开有二尺长，像一艘船，十分威武大气。硕大的虎头，眼睛为核桃嵌在一朵花中，眉毛是变型的鱼，胡子像舞动八只爪的蟹，鼻子似一只昂首的公鸡，凛凛生威，活灵活现，龙身两旁贴有不少蝉、燕子，花草等饰物，龙脊上插有佛手、凤凰，十二生肖，还有各种各样的戏曲人物，简直就像是一队耍社火的高跷、芯子过来了，煞是好看。龙身鱼尾，暗寓着鱼化龙；虎头龙身，体现了虎显龙影，虎跃龙腾。而这堪称面花之最的大谷卷上集合着数十种的飞禽走兽，真乃天上人间，万物大地的缩影，显示出人类在繁衍成长中的雄强壮伟之势。我忽儿明白了这大谷卷也被叫做“馄饨”的深邃内涵，因为它给你天地浑然一体的感觉，给你一种强烈生命力的震撼。宇宙万物，混沌初开，莽苍朦胧云海间，那意象纷呈的组合，那容纳万物的结构，这不正是我们要追溯的母体艺术之根吗？我以为三秦面花，称之为艺术的活化石应当无愧。
大谷卷这种组合式艺术结构，如果溯源，可以从陕西出土的西周青铜器上找到同类风格的，例如：被称为最美的青铜器“折觥”，就是一件组合式的精美绝伦的艺术珍宝。它的盖前端是一只变形的羊头，盖后端是一只夔龙。盖中间突起的花棱间则为两个变异的兽首。一个盖子让四个动物聚会，神奇得惊人，让你羡佩古人奇思妙想的不拘一格。而折觥，通体都饰有夔龙纹和兽面纹，极其华丽典雅。后边的把手由兽首、鸟和象的长鼻子组合成一体，妙绝而和谐，且非常实用。而折觥整体器形，浑然一体，左看右观，横瞅竖瞧，都非常像一头变形、奇特的怪异之兽，庄重华贵，雍容大气，又想象奇特，如得神助，真正的匪夷所思，细细品赏之，不由你不拍案称奇。
我最初对三秦面花的认识，是从一个朋友，三秦面花研究的第一人燕乐天开始的。燕乐天，笔名燕云佛，书画家，西安美院毕业，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分到铜川，曾在铜川市黄堡文管所工作。早在八十年代初，燕乐天就从合阳面花入手，走遍了三秦大地，又沿黄河流域，从甘肃到山西、河南、山东、天津，行程几万里，历时十多年对中国的面花艺术资料收集整理。当时的面花还少为世人所知，上升到“文化”层面研究，必然要受到诘难和不理解，虽说是以他为主组织的面花展览在西安和北京都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但各种不为人道的阻力，以及他艺术家的执拗和梗直，也使他不得不中断了对面花的研究和推广。他曾感慨地对我说：“我这个人，经常是鼓了很大的劲，把事办坏。”我以为他这句话可以称做警句，引人联想。其实，燕乐天的努力绝没有白费，他的成功是深远的，面花这一民间艺术的精粹如今已是闻名天下了，而在中国妇女所从事的四大项民间艺术中，面花是文化层面最深厚最古老的，无疑应排列首位，在剪纸、刺绣、布艺玩具的前面。
我于三秦面花，有着特殊的爱好，无论是像巨型龙船的虎头“大谷卷”，像玉雕巨柱的大型礼馍“高馍盘”，还是那些变化无穷各显其异的老虎馍，伴着蝴蝶的大寿桃，戏游水中的鸳鸯，似真似幻的彩鸭 ，巍峨的阁楼亭台，花团锦绣般簇拥着的裸体人物，龙凤呈祥的戏装男女，那充溢着浓厚的农家的乡土韵味，那蕴含着中华民族之魂的精神气质，都让我深受感动，迷醉其中。
三秦面花，渊源深厚，国之瑰宝，艺术奇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