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婆婆最后的日子
婆母身体硬朗,虽然八十四岁了,耳聪目明,走起路来,腰板很直,脚步也很轻快。不用人搀扶。总觉她能活一百岁,至少也会活到上九十。谁想到,一次很平常的感冒,竟然就和我们天人相隔了。每个人都没有心理准备,让人猝不及防。都说她走的很好,自己没有受罪,没有拖累儿女。我也觉得这的确是她一生宽厚仁慈修来的福报。说实在让人很羡慕这样的回归。但是还是给众儿女们留下了永远的遗憾,夫君遗憾的是从来没有和母亲聊过她的身后事,从来没有问过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忘记生病的那几日,她在灶台洗碗时那灿烂的回睦一笑。那天我还录了她老人家洗碗的视频。为她的精气神而感到欣慰呢,谁知道这竟成了留在我记忆里最后的笑脸。
也许是她自己有预感要回去了。记得有天早晨刚起床,我就听她说要夫君拉她回老家去,我还心下暗想,这老太太是不是在我这儿住着不舒心了。夫君还开玩笑说,她勺掉了,现在回去干嘛去?这都没有过年呢?往年,就算回老家也是过完年,天热了,才要送她回老家的。她总是惦念着她的老屋。
这次生病照例是当大夫的小姑子料理吃药打针输液的事情,我们就不用太操心这个。可是在家一连输几天液之后,病情却在感冒的第四天紧急大转弯。记得那天早起她就特别精神,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无论说话做事,声音洪亮,行动利落。我们还以为她好了。
午饭后,她照例躺在床上晒着太阳,看上去并无异常。大约下午五点左右,我回家后,看到她坐在床上梳她那一头长长的银发呢。梳得很顺很认真的样子。我心里当下一惊,觉得很反常,按常理,病中的人是没有心情打理自己的,何况她还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呢。夫君、小姑子许也预感到了什么,于是帮忙洗脚剪指甲梳头。
正好是周末,也都通知了众兄妹们。当晚,都赶来我家了。婆婆看到她的儿女们都来了,一改往日不大理睬的情况,甚是兴奋。吃饭的时候,坐在沙发中间,端着饭碗,眼睛很机灵的望望这个,看看那个,还不时的插言跟我们说说笑笑,真的和从前大不一样,那眼神,动作,行为,完全不是她平常的样子。往常,她嫌吵,根本不去坐那个上座。也不参与我们的聊天,自顾自的躺在她床上了。
等我们都吃过饭后,她才回到床上去。但,她一躺到床上,情况就变了,开始有抽风的现象,而且开始胡言乱语了。这又和以前无数次发生的,我们所说的“鬼上身”的灵异事件一样。反正我已经亲眼经历了很多次了,也没有害怕的感觉了。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多,婆婆开始喘气的历害,看上去呼吸困难。原也备有氧气瓶,给她吸了氧气后,她还是很喘。当晚,众兄弟姐妹商议后,决定送往市医院。于是,连夜送往急救。当时,我真怕,这种情况送不到医院就出现意外。对这么大岁数的人来说,如果意外出现在路上,那是不好的。幸好,没发生意外。
接下来的几天,在医院,每天都看到守护的姊妹们发在微信亲友群里的婆婆的情况,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碍,所以我也没去医院看她。想着,住几天,就又回家了。可是,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情况不妙,早上,二嫂在群里发出急救信号,说人喘气上不来了,必须送到ICU病区。情况紧急,随后就转入ICU病房。
我去ICU病房看过她之后,心里特别难受。其实,做为八十多岁的老人,真不应该受这样的罪,我和夫君的外甥一起进去的,正好看到护理员在给导尿,老人全身一丝不挂,赤祼裸的躺在那里,全身插四五根管子,不能说话,不能动。我能感受到婆婆的无奈和痛苦,如果她自己能动,能做主,甚至能说话。我想她断然是不会受这样的折腾的。她本应该很有尊严的过完最后的这些日子的。
据在ICU做过护理的侄女说,在这里人完全就是用机器维持生命体征的,哪怕你生命垂危,只要在ICU里这样维持一个月都可以,象个活死人一样。我想人的生命如果只以靠机器维持,就这样躺着,有什么意义吗?而且这是对生命本身的不尊重。
我知道她是特别想回老家的老房子,她是应该在那里终结她的一生的。回到她的老屋,才算真真的寿终正寝。也是她迫切的愿望。
当晚,众儿女又聚在一起商议,是走还是留,各种分析之后,决定第三日,无论什么情况,都出院。接回老家,这是婆婆自己的愿望,让她回到自己的家里,有尊严走完临终的几日。也让儿女们能够守在母亲的身边,可以喂口水,可以摸摸手,可以亲近亲近。在ICU病区里,儿女们只能去看一眼。什么也做不了。
在ICU里住到第三日午后,雇用了医院的救护车,为了保险一些,又配了医院ICU里的那套设备。离老家也就五十多公里的路程。一路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在路上出什么意外。终于安全回到了老家。
老家的屋子一个冬天没有人住,院里院外,房子里都很脏,我提前回来大概打扫了一下卫生,土炕也给烧好了,但屋子里还是有点凉。买来电热毯铺好的。婆婆躺在自己的炕上。也许是心安了,取了医院的呼吸机后,她自己的呼吸反应很有劲,也均匀。
两天里,婆婆都呼吸正常,还能吃点喝点。到第三天开始,平躺着就很喘了,扶她坐起来后,她看上去会舒服一些。姐妹们二十四小时轮流照看着,不断的扶她最舒服的姿势。但她本人看上去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要不停的挪动。婆婆的腿脚已经开始浮肿,也许是身体的浮肿让她感觉很难受。她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表情,有时会说:“不要,你们饶卡我,这样的刑法我受不住,受不住啊。”让守护的我们听着心里倍感难过。
因为我们场离老屋不远,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所以我是每晚都要回家来睡,夫君一刻都不敢离开。
第四日早晨,我开着车,迎着日出赶去老家,心里不由自主的难过,无法抑制,泪洒一路。回想下这段回家的路,我已经往返走了二十个春秋,如果婆婆离去,老屋也许就成了永远回不去的地方。虽然我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老屋,但总是有一份牵挂在那里。
进门后,看到婆婆情况又有恶化,还是那么的痛苦表情,大姐正扶着坐着,她们照看了一夜,都不曾睡觉,我上炕换了大姐下去洗脸。依然无法抑制的泪目。
婚后二十多年来,婆婆一直对我很好,从不曾红过脸。所以真得很不舍。这一天,我一直都很难过,总会不由自主的泪目。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依然泪眼婆娑。和闺蜜聊天中,竟有点泣不成声。我想对婆婆我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不然怎么会这样呢?记得在公公去世后,我似乎没有这样的悲伤。
而这一天,说来也奇怪,多年来都没有烧着过的炕,居然着火了,可是把病中的婆婆折腾坏了,从这个屋抬到那个屋。等收拾好了堂屋的炕,再从那个屋抬回这个屋。总之,这一天总共折腾了三次。炕洞里也没有明火,连点火星都没有,可是炕就是被烧着了。
回到老家的第五天,婆婆已经不再睁眼睛了,也可能是睁一下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吧。已经水米不进了。一个早上她都非常安稳,不再喘气,很平静。只是,一个姿势躺的久了,我们再给她换一个姿势,想让她舒服一点。守夜的侄儿们说,奶奶昨天晚上把儿子们,女儿们,儿媳们,女婿们名子都一个个的喊过来了,而且还都喊的是大名。我想怪不得我昨天那么难过呢?
午后,3点钟的时候,小姑子在身边侍候着,突然她很紧张的喊我们,快快快,妈妈不行了,在一旁休息的夫君也吓得一骨碌翻起来。一下都慌乱成一团,不知道该干什么?叫来附近的左邻右舍、上了岁数的老人们给婆换寿衣,另一婆人做倒头饭的、儿女人则哭喊着点第一道黄昏纸。还有一些男人们在搬家具,因为要腾开地方停放婆婆。
不知是谁说,老人走时要在手里给攥上纸币,说是在去阴间的路上一路打点的盘缠。我也把准备好的纸币卷成卷儿给了大姐,让她放在婆婆的手里。后来,嫂子说,纸币是不能放在管材里的,小姑子说,她妈妈又不爱钱,给钱做什么?似乎是我多此一举了,想多了。但我宁愿相信不管她爱不爱钱,她是用得着钱的,我妈妈说,阴阳一理,上路总是要带点钱的。
而接下来发丧的几天里,我反而没有了太多的悲伤,也许是各种忙碌冲淡了。只是在念追悼词的时候,回想起婆婆多年来的音容笑貌,泪洒一地。
葬礼上的各种流程仪式,我都尽量的参加,好好的送婆婆最后一程。包括最后的严棺,我都不曾离开,一直看到盖棺。她们都说害怕,不敢看,我却一点都不怕。
送葬的那天早上,心里无比的悲情。从此真得就是天上人间了,老屋没有了婆婆,就成了永远回不去的家了。我们跪在路上,磕着头,泪流满面的目送着她的灵车,离我们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