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说,你就懂

       打卡这几天,睁开眼就为“今天的文章写啥”上下求索。但是!今天一大早,“要写啥”这个难题就解决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上班路上碰到个同事,点头之交那种。于是一起走,寒暄。(双方对话全程普通话)我 : 真热!他 : 预报37度! 我 : 啊?!,快立夏了吧。他 : 哪儿就快立夏了!木任爪儿呢!

      ……木……啥来着?没听懂。也没好意思问,寒暄嘛。嗯嗯啊啊聊着走着,突然开窍了:木任爪儿!——在我爸妈的老家,大叶县东乡,是“八字没一撇,早得很”的意思。这词多年没听人说了,他还用普通话说的,不怪我听不懂。

    13岁那年,我是个对家乡话避之不及的孩纸。那年从古城转学到大平,蓦然发现,周围都是说普通话的盆友。在我的家乡,把死气白列硬说普通话,叫“撇”二普通……好吧,再怎么说,也是看着中央台节目长大的,不会说,还不会“撇”吗?我就撇着二普通开始了我的大城市生活,自觉得还蛮顺溜。不过,家乡话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消灭了一大批,不成想角角落落里还有一批,经常猝不及防的,给我来个奇袭。村气满满,b格顿失。那时,我是真不喜欢家乡话的。

        那时冬天洗澡,是到老爸单位的机关澡堂,女堂逢周一开。我总是在那儿跟我班的同学青相遇。青老家北京,一口嘎嘣脆的京腔,小嗓子莺莺燕燕。一天在澡堂里赤膊相见,不免都有点小尴尬。雾气蒸腾的人群里,隔着水声嘈杂声,青大声说,“你刚来吗?”我也大声说“我来一崩……”!!!话没说完,猛然收口 ! 像正开着车以百码时速狂飙突进,猛然发现前头是个断崖!……空气中弥漫着刹车片的焦糊味。青奇怪的看着我,等着我把话说完……我没有再开口,脸上浮现着谜之尴尬。——我本来想说什么呢?我咽下的那句话本来是,“我来了一崩子了”。“一崩子”,在我家乡的方言里,是“有一段时间”的意思。天啊!它咋冒出来了?

      ……

        让我对冒着泥土气息的家乡话刮目相看的,是一位农村老大娘。高一那一年,有个老家亲戚来香山寺上香,似乎是讲究上头柱香,所以头天借住在我家里。和她一起来的,是同村的一位老太太。那老太太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晚间在我家打了地铺,盘着腿儿一起唠嗑。大概说起一个我妈熟悉的人,说他人坏。坏到什么程度呢?“一泡稀狗屎,铲(chai)都铲不起来!” ——比喻成狗屎不稀奇,像稀的狗屎,而且稀到铲不起来,就有点意思了……还是形容这个人(这个人得有多坏呀),说他“他呀!他可是朝天开门儿的人!”——房子不朝四面开门,而朝天上开个门,就是说,他独来独往,不搭理人,万事不求人,恁也甭想占我便宜的意思……那天晚上老太太滔滔不绝,家长里短,人情事故,古往今来,爱恨情仇……说了好多好多,可惜大部分都忘记了。她慢声细语,娓娓道来,不时用家乡话冒出精辟的谚语和形容词,不仅生动形象,用土话来说明道理,也非常的明白有说服力。我妈说“是不是可生动?比你拽那酸溜溜的词儿有意思吧?”——真是的,不仅听不够,还让我笑得满地打滚儿,是个十分欢乐的夜晚。我算是被家乡话折服了。

       现在 ,越来越觉得方言是非常有意思的了。时常用方言开玩笑,形容一些普通话难以精准表达,无法尽兴的微妙感受。

      比如,说孩子时髦,臭美,爱显摆。家乡话说“鬼摆”,“鬼撅”。没有歧视和贬低,带着大人善意的,爱怜的嗔怪和嘲弄。看着这两个词,似乎就看到孩子招摇灵动的可爱模样。

       比如,说一个人张扬,高调。家乡话说的是“烧包”。如果“烧”的实在太厉害,“烧”到极致,“烧”到不可开交,就说他“烧得五脊六兽”。——写这个词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哪四个字,打字自动出来了“五脊六兽”四字,恍然大悟。五脊六兽,本来指古建筑屋脊上做装饰的小动物,显示主人的身份和权势。——来形容“烧包”烧到一定规模和层次,倒真是恰如其分。

图片发自简书App

       比如,说办一件事“煞戏”了,就是指事没办成。这个原意不复杂,肯定指戏剧结束。——写到这儿,想起郑秀文有首快歌叫《煞科》(国语版《眉飞色舞》),粤语里“煞科”指“最后一场戏”,就是拍戏常说的“杀青”。没想到河南话到粤语,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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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说一个人高兴,心里美,美得没法说,美的无以复加,叫“美得屁吃哇乌”。“屁吃哇乌”,听着就像看到有人乐的开了花的模样。

        比如,我老家说“谁谁想不开,寻无常去了。”“寻无常”,指自杀。无常,大约指的黑白无常吧。去阴间找小鬼去了,可不是要自杀么。这么说,比直接说“自杀”要婉转一些。也是民间说话的委婉艺术的讲究之处。

      比如,形容一个人厉害,凶,不讲理。叫“恶恶”。怎么念呢?第一个念“e” ,“那人脾气赖,恶哩很”。第二个念“wu”,应该是可恶的意思吧。这俩字搁在一起一念,听起来就不是善茬。

     再比如,说一个人嗲里嗲气,让人起鸡皮疙瘩,叫做“吝人”。哈哈!这词好欢脱,小时候经常被说。“要撒娇回家撒去,白搁这儿吝人了!”

     还有,“污笃(du)水”,指没烧开的,或放久了的水。——这词是不是看着听着就不新鲜?

……

       为了搜集家乡话,打电话问老家的舅舅,他还告诉我几个歇后语。不知道是不是我老家独有的,但是真是又精确又可乐:

      西瓜皮钉鞋掌——不是那块料。

      张飞卖刺猬——人硬货扎手。

      醋溜葛针(长刺的植物,常做篱笆)——又酸又尖。

……

      这篇写得好欢乐。真是高手在民间,土地里土生土长的语言,太有生命力了。我爱我的家乡话。

   (感谢为此篇文章提供素材的 : 我老爸,我老妈,我老舅,还有落雨和飞飞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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