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拾安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林瞻时候的情景。

那日她随着老夫人去梨园听那当红的戏子景珊新排的一出戏，戏正唱至最高潮的地方，梨园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响。

几名富家子弟坐在马背上，神色轻佻而潇洒，只有被他们簇拥着的林瞻，听着那些公子的疯言疯语，面色平静，眼中沉淀着深沉的宽厚。

他穿着一件深棕色的长衫，坐在马背上，恰如芝兰玉树一般。

那时正值初春，满园的梨花正迎风开放，在风中娇柔地妩媚着，春光烂漫中，少女不经意的一望，目光便定格在了男子身上，无法回转。

然后当时的周拾安并不知，林瞻的目光曾轻轻从她身上滑过，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问着他身旁的李家公子李奉德：“那周家老太太身旁的是谁家的姑娘？”

李奉德望了一眼，随口回答：“周拾安啊，你问她做甚？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林瞻平静地回答：“以前未曾见过她罢了。”

当时的春风并不知，以后会有那些故事。

二.

周拾安与林瞻两人真正认识是在李家大公子为他满月的长子举办的宴会上。

当时周拾安坐在宴会厅的沙发上，浅浅地抿着清酒，在喧嚣而奢华的舞曲中，看着场上的富家千金们和公子们随着音乐一起舞动，笑语盈盈，纸醉金迷的美梦仿佛能沉醉繁华背后的一切枯荣。

然后她看到林瞻身着一袭墨色长衣，已不知何时站立在她面前。

她听见男子声音低哑温厚地问：“周小姐，请问我能有幸与你共舞一曲吗？”

周拾安向来是不屑于与他人共舞的，然而此时，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场舞仿佛是一场林瞻温柔编织的美梦，而周拾安沉溺其间，无法自拔。

所以后来当周瑶今在周宅中语调讽刺地问她：“二姐姐，今儿个为什么有那兴致去和林家公子一同跳舞啊？”的时候，周拾安只是面带微笑地回答：“没什么，兴致来了就来了。”

而周瑶今继续故作娇柔地说：“李奉德上次跟我说，林瞻在看戏的时候还问过你的名字，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林瞻会去问一个戏子的女儿的名字呢……”

前尘旧事，缓缓飘落，多年前的记忆仿佛成了一浓妆戏子轻绕水袖的那一刹，有着她初展歌喉时的灵动，当时年轻的戏子还不知，她在凡尘中的动心，竟会演变成日后的悲欢离恨。

“半行字是薄命的碑碣，一掊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

三.

周拾安的母亲是一名戏子，在景珊未出名之前，是梨园中最受欢迎的名伶裴谙。

当年裴谙正值芳华， 偶然遇见了周家大公子周启均，两人便坠入爱河，以至于最后珠胎暗结。

但周启均已有妻室，正妻强势，裴谙也不愿饱受委屈，索性与周公子一刀两断，从此不再相见，周拾安生下来后，她给她取名为裴拾安，独自一人抚养孩子，未曾有过半分怨言。

后来，在拾安九岁那年，裴谙得了伤寒去世，周启均将拾安从梨园接回了周家，改名为周拾安，寄养在周家老夫人膝下。

周家正统子弟都未曾以正眼看过拾安，而拾安也不愿过多在人前交际，大多时间都与老夫人呆在一起，安静的研读诗书，或是与景珊一起，消耗着她难得的少女情怀。

一直如此，直到她遇见了林瞻。

一眼回眸，恍然如隔世。

原来我心中也有着对一个人的向往。

是你啊，林瞻。

四.

林瞻在梨园后台找到了周拾安。

他进去时，少女正在与景珊低声交谈，听到推门的声音，回头看见是他，似乎是一怔。

景珊知趣的离开了后台。

林瞻看着周拾安，轻声说道：“自从那次宴会过后，我就许久未曾见过你了，今日好不容易碰见了，见你这表情，竟是不想看见我？”

周拾安面上涨个通红，有些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哪有的话，只是最近不怎么出门罢了。”

林瞻轻笑道：“我还以为是我那日邀你跳舞，惹了你不开心呢。”

周拾安有些紧张：“这..这是什么意思？我并未不开心，是林公子你多心了。”

林瞻似是长舒了一口气一般，笑意浅浅：“那就好，那就好。”

“周小姐，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男子语调清淡而悠长，似碎玉珠子轻轻敲打在一池星河之中。

林瞻看见，那日少女眼眸中泛着淡淡的亮光，笑容如同揉碎了的春日花瓣一般，有着淡淡的清甜香气。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何处回首离恨楼。”

五.

往事如同破碎的明镜，斑驳了时光浅缓的痕迹。

战争不知何时突然打响。

北平成了一处潜伏着巨大危险的城市。

越来越多的世家开始了迁移，最终，周家在一个平静的午后登上了开往英国的轮船。

周拾安并没有随行，周启均还算尽了父亲最后一丝责任，留给周拾安的银两，已足够她安稳富足地过完一生。

周拾安随着景珊所在的戏班子一起千里迢迢来到了四川，一片略显潮湿的土地。

她买下了一处宅子，就在戏班子新地址的旁边，屋子不算太大，但她和景珊两个人住也并不拥挤。

周拾安在学堂里谋得了一份教书的差事，每天早上负责带着稚童们朗读所谓的四书五经等，也算安闲，有点事做。

新开张的梨园很快生意就红火了起来，《长生殿》的唱词周拾安一周能听上好几遍。

“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晓风。”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腔调低婉柔和，哀哀切切，似尝尽了人间冷暖。

周拾安想到了林瞻率领将士前往前线时对她所说的话：“等我打完这仗归来，我们便成婚。”

然后不久她便听闻，前线失守，溃不成军，无人支援。

林瞻成了一名为国捐躯的烈士。

想起将士们来吊慰他的场景，周拾安不由得嗤笑一声。

所谓烈士，却是已经被完全放弃的人了。

林瞻。

周拾安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六.

夜夜梦魇。

“等我打完这仗归来，我们就成婚。”

这句话如鬼魅，是周拾安永远无法忘记当她听到林瞻死讯的那一刻。

孤枕难眠。

吾爱之人，沧溟不羡。

灯走茶凉如画卷，一梦几千年？

一抔黃土埋平生。

此后难眠。

【作者一直都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这篇文章很短很短，因为还有一些情节，我用手机打字不方便，这篇文章构思主要是因为长生殿，搁置了很久，今天凌晨，我玩嗨了睡不着，就把这篇文章给一鼓作气写了出来。第一篇写完了的文章，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