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14·你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许伯常家。

许伯常在吃晚饭。墙上满是奖状,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许老师是一位好老师。许师母仍在院子里洗衣服。

“又洗衣服啊,”邻居拎着西瓜打从小院里经过,“天天洗啊。”

许师母两眼失神地“啊”了声,两手仍然机械地在搓衣板上使劲地揉搓着衣物。她想起什么似的,冲屋里喊道“哎,甭给我剩啊,全都吃干净了。”

许伯常一个人在屋里继续吃,筷子刚伸出去,就听到这句。他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思量着。

院里又喊来一句解释,“天热,饭放不住。” 这回,语气稍稍和缓了些,但是结论还是不容置疑的。

许伯常拿着筷子,端着碗碟,走出屋子。从她跟前走过,满眼敌意地看着她,就好像在抗议这种要求吃干净的威压,也丝毫不理会她抬头询问的目光,径直走向那位邻居。而邻居这会儿,正在洗西瓜。

“我来帮你,”许伯常拿起瓢,帮着舀了一瓢凉水,浇在西瓜上。

她看着许伯常,失神了片刻,又低头一下一下揉搓手里的衣物。

“哦,谢谢。”邻居说,“一会儿,切半块给你们送去。”

“给你儿子留着吧。”许伯常和善地说。

“净帮他补课了,吃块西瓜算什么呀。”邻居回答。

她揉起衣服来力气更大了些,似乎这样可以把心中的憋闷和不痛快悉数揉碎、洗净。

“都是街坊,应该的。”许伯常在那边和声细语地说。

许师母终于忙完了,开始坐在饭桌前吃饭。她的晚饭很简单,只一些咸菜,加些开水就行。

许伯常这会儿已经斜倚在单人床上看书了。看她终于开始吃饭,饭食竟然如此简单,不禁有点意外。

她刚端起碗准备吃,就听得院子里“通” 的一声响,就放下碗筷,朝院子里走去。许伯常听到动静,也转身,掀开窗帘朝外看。

她来到小院,没看见什么人。邻居听到动静也走出来,四下观瞧。许师母看到地上一个白白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还绑在一块砖头上。信封上写着“刘淑芬 收”。

她打开信封,果然有信,就一张纸。就着月亮和房间里射出来的微弱亮光,她看了起来。

“刘姐,没事吧。”邻居担心地问。

她什么也没说,径直回屋。

“渣滓洞,集中营!”她一进门,就把信纸一把扇在许伯常不明就里的脸上。“亏了良心吧你。”

两人顿时都沉默了。

“你说话呀,”她满脸都是委屈,看着许伯常。

“你打死我吧。”许伯常已经平静下来,直视着她的目光,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打死我,你每个月少30斤粮票。”他又不忘提醒一句。

她心里挖苦地说不出话来。以前的许伯常,是那个与自己山盟海誓的后生,是答应与自己相守一生的男人。可眼前的许伯常,自从上了大学,忽然就变了,变得陌生,变得疏离,变得冷冰冰,好像每一个眼神都对自己百般的弃,似乎自己身上那些昔日的美好,往日的情义,在许伯常的变化中也消失殆尽了。自己也试图温柔,试图体贴,百般尝试,竭力挽回,可终究融化不了这块千年的寒冰。现在,他竟然把自己想象到如此不堪。

“你以为我供你上大学,嫁给你,把饭留给你吃,是贪图你挣的30斤粮票。”她强忍住心头的凄凉,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似乎自从嫁给许伯常那天就同时嫁给了眼泪,这些年,眼泪早都流干了。“当初是你说,你要跟我过一辈子,你说的,是你说的。”她绝望地捶打着许伯常的前胸。

许伯常把脸别向他处,实在不想看这张以死相逼,哭着喊着要嫁给自己,又毫无共同语言,整日就知道抱怨和发狠的苦脸。他忍无可忍,径直躲开,只留下她在原地和一团空气较劲。

许伯常到自己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水杯,又拿了自己的暖水瓶给杯子里到了水。

“这封信上还说,”她转过身,看着许伯常,举着那封没有落款,没有寄信人的信, “给我们单位的领导也送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你们想搞臭我。”她的目光犀利起来,“许伯常,连我厂里那些最好的姐妹我都没有说过,外人只看到我怎么打你骂你,可是他们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的我。”说着,眼里全是冰霜。

“胡说,”听到这里,许伯常愤怒地把杯子往桌上一蹲,“我什么时候碰过你。”

心底最深处压抑许久的悲哀与绝望被这句话搅动,又翻滚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忍了又忍,待情绪稍稍平静,她才悠悠地说,“你不是用手打的我,是用你的态度。”

而听众这会儿已经喝完了水,开始收拾整理自己喝水的那一套工具。把暖水瓶放回原处。

“结婚这么多年,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分得清清楚楚,”

听众转身回来,准备把水杯也放回原处。

“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她的语调提升了一度,同时,一手打翻这个即将被收起来的水杯。“我把你的杯子摔了,你宁肯拿自己的饭碗喝水,也不会用我的。”说着,她气急,扔下那封匿名信,快步走到橱柜前,端起许伯常的一摞碗,回到他跟前,“现在,我把你的碗也摔了,你会用我的杯子喝水,我的碗吃饭吗?”

许伯常已经厌弃地来到自己的书桌前,开始批改学生的作业。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悲伤再次袭来,似乎就要冲过身体,把她打到在地。“你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她举着碗继续说,“你对自己的学生,邻居,售票员,所有的外人,都和蔼可亲,只要这屋里只有你和我,你就冷着脸。”

“那你还非得跟我过。”

“当初是你说,你要对我好。”

“当初,”许伯常跳了起来,“人就不可以变吗,人为什么不可以变?”他抢上一步,双手抓住饭碗靠近自己的这一边,摇晃着,争夺着,“为什么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变,而这件事情就不能变,为什么?!”

碗的那一边牢牢被对方握住。两个人就这样抢夺,就好像抢到了,就拿到了问题的答案。

终于,她举起碗,奋力朝地上一摔。

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不能!”她绝望又执拗地喊道。

四目相对,眼睛里只有仇恨和敌意,竟看不到一丝爱怜,甚至连亲情都荡然无存。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3,616评论 6 49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1,020评论 3 387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9,078评论 0 34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7,040评论 1 28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6,154评论 6 38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0,265评论 1 29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298评论 3 4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072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491评论 1 30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795评论 2 328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970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654评论 4 337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272评论 3 31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985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223评论 1 267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815评论 2 36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852评论 2 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