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人-上篇

【1】

马耀眼昨晚做了一个梦。

四十多岁的他,做过许多梦,许多梦都模糊不清,眼一睁开,再怎么用力回忆,也想不起来。但昨天晚上这个梦,却像刻在脑海一样。整整一早上,只要他大脑、他手底下稍一闲下来,这个梦就浮现出来。

这天,看着应该、确切的说是迎来最后一个顾客后,他就可以关门了。妻子马美娟已经走了,一大早上的所需的食材都准备停当了。

这个时候他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男子进了店,张口就问,还有包子么,马耀眼心里就想,今天的包子终于能卖完了,这个人就是今天最后一个顾客了。他之所以这些想,因为今天的包子就剩下2个了,这个点还到他这个店来吃包子,肯定是肚里虚的人。

可能人心里烦时,觉得啥事都不按照自己心思来。本以为对方要N多的包子,马耀眼就假装不好意思的说,卖完了,就剩下两个了。可谁知道,对方不按套路来。

老板,还有包子么。有么,你要几个?就要1个,再来碗紫菜鸡蛋汤。

马耀眼有些愣,这人些,咋要1个,为啥不要2个,要不要给算便宜些,让这人把2个包子都买走?一刹那,马耀眼脑子里已经运转了好多个想法,不过最后一个想法都没有付诸行动。他下意识的进了厨房,开始制作紫菜蛋花汤了。

望着客人吃饭的样子,心里那个梦有浮现出来了,仿佛不是梦,而是真实的事情,是母亲亲自叮咛的事情。想想梦,又想到了最后一个包子。今天才剩下一个包子,剩过三个、五个、十个、八个的事情也有,这玩意又不能预判,全凭口碑和运气。

老板!哦。马耀眼一愣,还要啥。客人竟然问:还有包子么。马耀眼马上来精神了,今个也是来个利索全卖完了。就剩一个了。就剩一个?你家包子不错,我想打包带走几个呢。不好意思,就剩下1个了。一个就一个,装上,我带走。没准走在路上,我就把它咥了。

关上店门,马耀眼脚步显得没有那么的轻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2】

马耀眼在临平这个地级市已经打拼了近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小房子。

在临平市买房子,是马耀眼颇为自豪的事情。在城里有房了,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尤其对他和妻子马美娟来说,以前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和妻子马美娟就是在临平市认识的。

那年马耀眼初中刚毕业,没考上高中。

母亲让他上职中或者技术学校学个手艺,马耀眼觉得自己不是学习的料,自己也不想学。他觉得从幼儿园就开始上学,小学5年、初中3年,算下来都上了快10年了,马耀眼想自己10年的时光都消磨在学校里了,10年了也没学出个名堂,再花费上7、8年时光,估计也弄不出个啥果实来,还把自己操磨的。

算了,这条路看来走不通,换一条路。要么到社会上闯荡闯荡。

母亲坚决不让,留着眼泪说,娃呀!你要争气哩呀!给咱上学去。你这么小,早早到社会上去,我咋跟你爸交待哩。然后母亲就边哭边喊,娃他爸呀,我对不起你,我把娃没带好,书没念好,成不了人啦!这个咋弄呢,咋弄呢!想着娃给咱挣脸了,没曾想弄到这个状况啦!娃他爸呀!我咋见你呢!你早早走了,把一个家就这样撇下了。他爸呀,你保佑保佑咱家,你劝劝你娃呀!

母亲越说越激动,越说哭喊声越大,越说把马耀眼的父亲叫的就越响亮。对于处于青春期的马耀眼来说,母亲这是在表演,在演戏,故意给他看,是逼迫他呢!但马耀眼心里明白,自己不能对抗,如果对抗,换来的是母亲发疯一样的嘶吼。

大概是初一时,一次顶撞母亲,马耀眼咬定牙关,下定决心,绝不退让,绝不向母亲服软。母亲喊,他喊,母亲声大,他比母亲声还大。其实,那次是个小题大做的事,是个大人们之间大惊小怪引起的。

马耀眼班里有个女生,性格特别外向,同学们起了个外号“跳蚤”,形容这个女生咋咋呼呼的,每天上蹿下跳的样子。这个女生除了这点,其他都挺好的,长得乖巧,人缘很红。对于跳蚤这个外号,这个女生也是知道的。每次有人提起时,她会半开玩笑反驳道,跳蚤咋咧,我要是跳蚤就盯到你身上,把你全身叮满包,咬死你,吸干你的血,痒死你。经常怼的其他人没话,只好笑笑说,你厉害。

都是青春少年,每天也就那么些事,你说什么了,给老师告状啦,谁和谁闹矛盾啦,全都是些屁事,却是有意思的事。

那天马耀眼心情莫名的好,也许中午妈妈给做了烙油饼,吃得开心,所以快乐。他跑着、跳着就进了教室。一不小心就把谁扔在地上的废纸蛋顺着脚踢飞了。你说马耀眼也没练过踢足球,这贴在地面的纸蛋蛋咋能提飞起来呢?难道纸蛋蛋长了翅膀、有了魔力。总之,马耀眼的脚碰到了废纸蛋蛋,纸蛋蛋飞起来了,不偏不斜,刚好落在了女生“跳蚤”的桌子上。被称作跳蚤的女生正在专心的看青春杂志,给突然飞来的纸蛋蛋吓了一跳。抓起废纸蛋,左右环绕,怒目面对一切。

这边,马耀眼也停下来了,他被突出其来的一幕也惊住了。本想开玩笑说,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地。可是跳蚤女生投入杂志太深,已经沉入情景中了,突然被打乱,甚是不悦。

看到跳蚤女生的气势,马耀眼收起笑容,一时竟然不知道应对了。

接下来女生火力全开,说马耀眼故意的,说马耀眼欺负她,说马耀眼有预谋,说马耀眼本想把地砖扣起来砸她,说马耀眼想着连他的臭鞋都准备踢上来,说马耀眼刚从厕所跑出来,说马耀眼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自从女孩知道了自己跳蚤这个外号后,大家吵架都不敢再用这个外号回击她了,如果谁提了,那仿佛变成真的跳蚤,把你叮咬地遍体鳞伤,叮咬的你三天三夜浑身都感觉痒。

马耀眼被说急了,本来小小个事,被这个女生说成他要拿鞭炮爆炸月亮一样的大事了。他就顺嘴回了一句,你真的就是个跳蚤,胡说乱说,上蹿下跳的。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了。

跳蚤女生开始叮咬马耀眼了,叮咬的马耀眼浑身是伤,叮咬的马耀眼满脸浮肿。马耀眼被叮急了,他冷不防回了一句:连嘴你都叮。在他们所在的环境,大家都知道叮嘴是什么意思,就是亲嘴,就是吻。

马耀眼这一句一出,空气凝滞了,时间停顿了,跳蚤女生愣住了,同学们都抬起头来,屏住了呼吸。

忽然,一声“哇”!吓的教室屋顶的灰尘都哆嗦起来,飘了下来。

后来,跳蚤女生又捂着脸,哇哇哭着跑出去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3】

马耀眼踢飞纸蛋蛋本是个碎事情。可是碎事情往往会被当成大事,而且处理起来的结果往往令人咋舌。

马耀眼被判定的罪行挺大,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的确有点级别待遇拔高了。

马耀眼被认为是思想不健康,有耍流氓的苗头和嫌疑,必须要把根除苗,尽早治疗。

成人的世界复杂,孩子的世界简单。在学生看来,就是一只跳蚤叮了马耀眼的嘴。在成人看来,有变坏的趋势,必须早早遏制。

班里同学越想越好笑,越联想越有意思。男女生有时开玩笑说,再张狂,让跳蚤把你嘴叮成鞋底,叮成棉帽子。

跳蚤女生的家长来了,不但来了,而且好几次要围堵马耀眼,狠狠教训一下马耀眼。这些消息都被同学们早早问出了风声,马耀眼经常翻学校的后墙就逃走了,翻进来了,来迟、来早,老师也不怎么计较了。

学校被找的没办法,于是马耀眼的母亲被请来了。跳蚤女生的双方家长一见马耀眼的母亲,顿时不用运气气自满,都满的憋不住了,于是一股脑向马耀眼的母亲喷去。你咋教育你家娃呢?小小年纪就这样?……

马耀眼的妈妈后来实在被说急了,压不住了,于是说到,就是个娃,你说要咋,要判刑,要法办,还是要卸胳膊坎腿的,你说咋弄。再说了,就是一句话,弄大了,你是女子,我是男娃娃,我不怕,打光棍也不怕。

学校老师适时出来说话,控制住了局面。老师说,双方冷静,这事咱内部解决,商量弄,商量弄,都别急眼,都别声大,这事说大是大事,说小就是个娃娃之间的纠纷,你们大人想。闹大谁受吃亏,闹得满村风言风语,两个娃以后咋活人呢,你都光想你的气,都想把你的气理顺。

后来,马耀眼被迫站出来向跳蚤女孩的父母道歉。你说这事,管女孩父母啥事,跟他们道啥歉。学校想,马耀眼的脸皮又轻,不值钱,道歉就道歉,娃娃么,好对付。这也是双方能容易接受的可行的较高的方案。

马耀眼连对方看都没看一眼,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就要走。老师眼明手快,压着马耀眼的头,给鞠了一个躬。马耀眼本想反抗,可一瞬间瞅见了妈妈委屈难受的脸,他忽然觉得,不能让妈妈再难受了。就在一瞬间的走神,马耀眼完成了鞠躬谢罪。

那天回到家。妈妈没有做饭,马耀眼也明白了妈妈的意思。他只好自己找点吃的了。正当他拿着冷馒头津津有味地吃着时,妈妈冲过来,一把就把馒头打掉在地。

马耀眼惊愕,当妈的这是弄啥,他心里开始愤恨起来。在学校老师骂他,他不吭声。还给人家低头认错,本来就是自己无意的。一个小事,被那个女生闹出大事,闹得好像谁把她怎样了。马耀眼想冲出家门,上跳蚤女生家里质问她。他于是热血冲头,开始不冷静了。

他向妈妈怒喊着,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要是故意的,我就踢一滩屎给她。她就是欺负人,你还说我,说我,我有啥错,我好好的进教室。

妈妈也对着她喊,你好,不是你的错,为啥不是别人,偏偏是你,是你吧,你还嘴上胡说。

我咋胡说了,咋胡说,我就说跳蚤咬人嘴了,又不是她咬,她委屈啥呢,她是跳蚤呀!她要真是跳蚤,我还嫌她臭呢。

娘两你一眼我一语,越说越来气,谁也不退让。后来马耀眼妈妈就哭了,坐在地上,双手啪啪拍地。边说边喊,自己命咋这么哭,男人早早走了,留下她受苦,养个儿不省心,不给自己长脸,净是惹是非,净是弄些丢人现眼的事情。

哎呀!娃他爸呀,你把我带去吧,我管不了,管不住了,不听我话了,翅膀硬了。哎呀!活不成了,哎呀!

刚开始,马耀眼扛的硬,妈妈哭喊,他就像再看表演。后来,心里发虚,总是自己的妈妈么,不能看着不管,不能任由妈妈在这独自伤心。唉,都怪自己,怪自己不争气,自己要是尖子生,怕跳蚤女生也不会这样,即使这样学校和对方家长也不能这样处理。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引起的,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是差等生。

想到着,马耀眼跪下来扶妈妈,妈妈一把抱住他,又是一顿哭。

马耀眼以为自己长大了,可是现在看来,自己还嫩着呢。他觉得与母亲对抗的时机未到,只能等待了。从此以后,马耀眼一般情况下就不敢硬怼妈妈了,他知道自己韧劲不足,也知道自己是个一般化的学生,所以不能硬来,要慢慢琢磨,琢磨。

【4】

中考放榜时,马耀眼正在砖瓦窑里往外搬砖,浑身上下被砖灰弥成灰人了!

马耀眼的妈妈隔三差五的找人打问啥时候出成绩,她总想着能有奇迹发生,总想着马耀眼能在关键时刻握住命运尾巴,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娃还是很优秀的。

只是希望总是落空,幻想总是破灭,现实有时候是没有温度的,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似乎不会顾及人的感受。

当得知马耀眼名落孙山时,马耀眼妈妈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怀疑自己耳朵,直到看到真切的成绩,又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是不是成绩弄错了,直到没有什么能怀疑的了。她变得难受起来,她又觉得特别地丢人。各种委屈,对日子的不满,对马耀眼的不满,慢慢在内心升腾,就像一声尖利的刺耳声,总是先从小气息开始。

渐渐,慢慢,她开始浑身发抖。她的这种反应是真实的,是生发自身体深处的,是长久愤懑的一种突发。

在马耀眼小学二年级时,马耀眼的父亲、自己的男人,突然就没了。

她记得很清楚,马耀眼的父亲、自己的男人是在家吃了早饭的,那天比平时晚走了约莫两袋烟的功夫。早饭和平时一样,热了两个馍馍,拌了咸菜,烧了一碗稀饭,本想给男人煮个鸡蛋,好几次都被他严厉地阻拦,这天早上她照例没有给他煮鸡蛋。吃那弄啥,我又不缺。晌午主家给管饭,菜美实着呢,省着,省着,多攒一毛是一毛,咱得思磨着过几年也得翻修房子哩。

后来,她经常想起那天早上,她就觉得奇怪,为啥马耀眼的父亲吃完早饭没有像往常一样,屁股一拍,啥也不说就走了。那天早上,吃完早饭,他没有走,反倒是坐着和她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没有主题,忽然他说,其实早上偶然能吃个鸡蛋,倒是件美事,白白的鸡蛋蘸上一点点盐或者糖,那味道简直美绝了,比啥都好吃。她连忙说,有了,昨天鸡刚下的,还有呢,多亏是前天卖的鸡蛋,要是昨天卖了,今个还就没鸡蛋了,我现在就去煮,马上就好。马耀眼的父亲连忙摆摆手,我就说说,你还当真了,不吃,不吃,时间也不等人,我这就走,这就走。

然而说了这句话,他的屁股没有离开板凳,还在坐着,沉默一下说一下的。忽然她心里有些毛、有些慌,她不知道他要干啥,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讲,平时有天大的事,他都是大嗓门吼着,今个咋有些迟疑,自始至终他啥大事都没说,都说了些芝麻谷子的事。他说,咱娃耀耀(耀眼小名),要好好管教呢,总是要比咱俩强,咱们跟鸡似得,总是刨食吃,一天到晚辛苦的,每个自由。哪像城里人,人家有工资里,每月就等着发钱呢,周末不上班。咱娃以后要成为城里人。

撂下这句话,他就走了。她跟在后面说,以后把娃抓紧,我多盯着些。

丈夫上工去了,她收拾收拾也要忙起来,地里的农活就压到她肩上了,锄地、浇地,喂养牲口,一天到晚总是忙不完的活。可这日子总是不见大的起色,男人也是一年到头在外奔波,这儿下苦力,那儿卖劳力,就是挣个辛苦钱。东原玉米地里的草长了,要抓紧除草了,除完草,施上肥,浇上一水庄稼就能拔高一截子。

她刚锄完两畦地,就听见有人着急慌忙地喊她,听见这么急切地喊声,她也跟着紧张慌乱起来,连忙应声,待到听得真切,她一下子慌了神,人像傻了一样,慌慌乱乱地向前走。喊她的人只说,赶紧回,她男人好像不行咧。单单不行两个字,就把她击垮了。

早上男人去主家帮工,干了一会话说抽根烟歇会,然后靠着墙就蹲下来抽烟,抽着抽着,手拿着烟就不动了,眼看着烧到手指头了,有人以为睡着了,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以为睡着了。再看时,头歪向一边,烟掉在地下了。人还以为睡着了。有人笑着骂了一两句,说这狗怂,昨晚肯定没干好事,爬到媳妇肚皮上舍不得下来,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马耀眼妈妈的男人就这么走了。真的是天塌下来了,眼前一抹黑,没有主心骨了,没有依靠了。

后来,马耀眼就成了她的几乎全部。

现在马耀眼高中没考上,她又经受了一次打击,这次打击似乎毁灭性更大。

她似乎什么也不顾了,不知道从哪拿了棍子,冲着马耀眼所在的砖瓦窑就来了。

早早就有人通知马耀眼赶紧跑,他反而出奇的冷静,不慌不忙说,我妈要打,就让我妈打,打了她就好受了,还得怪自己,生来不是学习的料,要是我能坐在教室里,这会也不在这搬砖。

当马耀眼结结实实挨了两棍子后,旁边就有人赶紧拦住他妈,看这样子要下狠手了,能打出个残废。

被夺掉棍子马耀眼的妈妈依然歇斯底里地喊着自己的委屈,哎呀,天不给活路,娃不争气,他爸死的早,娃就这么个样子,连学都没得上,将来也是个没球样。劝的劝、拉的拉,在折腾的精疲力竭后,马耀眼的妈妈躺在地上,闭上眼,仍旧大口喘气。

挨批对象马耀眼一直没有吭声,有人顺着马耀眼的脖子撸了一巴掌,骂道:你不吭个声,就这么僵着,赶紧把你妈扶回去。

滚,滚,一声怒吼。马耀眼的妈妈似乎对马耀眼绝望了,觉得他一事无成。

马耀眼嘟嚷了一句,人各有路,我走我的路,人家上学让人家上学,不是所有的学生都上学,一个班才能有几个上高中,都不活人咧!

听到这话,马耀眼的妈妈疯一样冲过来,似乎准备要和马耀眼同归于尽。这会,马耀眼看明白了,他撒腿就跑的没影子了。

【5】

男人去世时,马耀眼妈妈还不满三十,也是美艳成熟的好时节,也可以从新组建家庭,开始新的生活。

伤心了两三天后,她就开始考虑自己今后的日子。有时候感觉伤心不起来了,但是在人面前似乎还要装着很伤心。因为这样做是正确的,是符合人们期望的。

这个家是守是留?这是个选择难题。然而对于她来说,似乎没有功夫考虑这些问题。当然当下还是过好眼前的日子。当下有各种的不适应,而且日子里一下子空了许多,没有什么来填补。

马耀眼在请了一星期假后,也要上学哩,娃的学习不能耽搁。

对于父亲去世,马耀眼只是稀里哗啦哭。马耀眼似乎没觉得有什么痛苦,难受,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爸爸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悲伤降临,似乎没有大人们体会到的那种心痛的感觉。他只是在旁人的围观下,拼命嚎叫,只有这样才符合形势需要,才是正确的、正常的。

尤其是在父亲下葬那天,马耀眼看着人们将棺材下入土炕里,他知道棺材里装着死去的父亲。他觉得这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马耀眼想起,他和父亲挖坑埋过死去的鸡、死去猪仔、羊羔。随便挖个坑,把小动物的尸体扔进去,盖上土,就草草了事了。记得有一次,小羊羔出生没几天,就不知怎么第二天清晨僵硬在羊圈里。父亲提着小羊羔的后腿把它扔在大门口的槐树下,然后就开始挖坑。马耀眼问父亲,给下面垫草吗?父亲说,不垫。马耀眼问,那给上面盖些草吗?父亲低着头继续挖坑,头不抬地说,不盖。父亲说,埋入土里,要不了多久就沤成粪了。小羊羔化成粪了。这对马耀眼来说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情。现在父亲下葬了,埋入深深的坑里。父亲比小羊羔多了一个棺材,但都是埋入坑里土里。他觉得这件事有些残酷,有些不可思议,他有些害怕,于是放声大哭。

马耀眼的哭声别人听在耳朵上,只觉得这个娃真懂事,真不舍自己的父亲。这哭声可直直戳进当妈的心里,她也似乎感到未来的日子将是异常的艰难,只有苦、无尽的苦,于是她变的彷徨,变的复杂,她的哭声也开始尖利起来。

日子终于恢复暂时的平静。娃上学,她守着,她像往常一样忙日子里该忙的。只是这些天家里净是往流钱,几乎没有一分钱进账。她开始有些 心慌,开始想着如何挣更多的钱养家了。

老公家里的人似乎开始防着她了,总是担心她把家里的东西倒腾走,趁人不备然后离家出走,而且带走马耀眼,这个属于他们马家的血脉。娘家人总是有意无意让她另做打算,甚至可以不要马耀眼。

留和走是两条不同的路。人生总是面临选择,有时候的选择没有好和坏,谁也不知道未来,但每一种选择都意味着不同的路,只是在选择时我们看不清未来,全凭当下的感受。

人在某种约束消失后,往往会放大心里的魔。她能感到有人总在盯着她,那眼睛都看到她的身体里、肉里去了。她太能明白那种眼光的意思。寡妇门前是非多,如果没有是非说明她自己没有任何价值。

她和马耀眼的父亲,他俩过了十来年了。十来年是平常的,每一天似乎都一样,也似乎不太一样。日子里也有期盼,有目标,总是想着过好日子,总是想着孩子比别人家的出息。

她不知道什么爱情,她觉得她和马耀眼的父亲,就是和别人一样,组建家庭结成伴,生娃过日子。男人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让她感动的事情,但似乎也没什么过分让她忍受不了的事,就是个没多少坏心眼的过日子的男人。至于电视上演的那种夫妻生活,那些浪漫场景,红酒、烛光晚餐,一个拥抱什么的,她认为那都是演出来的,现实中哪有呢。反正,她和自己男人间就没有过。

世态的确是炎凉的。原本常来她家串门的人一下子少了,男人们没事不敢来,怕人说闲话。女人们也忽然来的少了。也许男人跟自己的女人说,别没事老往死了男人的女人那里跑,怕是被带坏了,怕是说起什么是非了,或是撞见别人的是非。原本不怎么跋扈的村妇,似乎在她面前总是有种理直气壮的感觉,或者轻蔑的神态。当然或许是她有些敏感,应该是大多人都是和往常一样,不因为她男人去世了,而故意要做些什么改变。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太一样。一次她去菜地摘菜,无由端的同村一名妇女指桑骂槐,以前她和这个妇女关系还可以,也没有过什么过节。人家越骂越厉害,明明昨个这个枝上有个大茄子,今个我过来就被人那个不球要脸的摘去了,吃得他全家中毒,早早托生。她好心劝到,有些人就不自觉,爱占别人便宜,这种事村里常有,犯不着生这么大气。谁知道那个妇女怼到,生那么大气咋咧,我还不能骂两句,这这样让狗怂白吃我家菜,我让他吃的耳红,让他吃了拉血,男人吃了死女人,女人吃了死男人。说道,死男人这几个字眼时。她心里地火蹭就上来了,随口说道,你看你,你骂就骂,不要当着我的面骂,不要说这么狠毒的话。那妇女来了劲了,就说了,就说了,咋咧,我没说你,你心虚啥,你跟我凶啥,你犯得着吗。妇女说完盯着她框子里那颗紫红的茄子。她气愤地抓起茄子,朝着那妇女就砸过去。两个人撕扯起来。

那个妇女是带着挑衅,她是愤怒,她心里明白自己必须拼,要不顾一切地拼,要不然以后这种事情就可能成为常态。那个妇女只是想乘机欺负欺负她,就这么个心理,没有恨。只是她的凶猛到时吓到这个妇女了。她每一招似乎都用了大力气,每一次出击都想让对方感觉到切骨的疼。对方趁机抓住她的辫子,想制服她。她忍者疼痛,抓起一把黄土朝着对方脸上扔去。对方一声哎幺,痛苦的蹲在地上。她没有放过这个妇女,铺下去按倒在地。关键时刻,这个妇女的男人来了。后来,马耀眼父亲的兄弟来了。

总之落败的是她。谁说她男人虽然死了,可男人还有兄弟在。也许关键时刻,都怕惹出个闲话来,都有所顾忌,真真把她当成外人了。除了马耀眼姓马之外,她与这个家的维系似乎再没有什么了。

自从和那个妇女一番拼命,倒是树立了威风,其他人也就不敢轻易惹她了。

其实,只要自己心里上坦然,内心坚韧,总是会散发默默的信号,让周边的人切实感觉到,慢慢他们也会以你自己对自己的态度来对待你。

【6】

一个月后,她就给自己找活干了。一个女人家,能有啥好活干,今天东家寻人给园里拔草,都是明行情,她就赶紧去,明天西家找人摘辣椒,工钱都便宜很,有着帮忙的成分,但她都争着去,没有男人往回拿钱来,娘俩都靠她了。

这有一天没一天的,不是办法。她需要稳定的,较为可观的收入。她在踅摸着,四处瞅着。城里需要大量的砖,就是有些苦,风吹日晒的,送砖的男人们都晒成黑蛋蛋了。有人喊她跟车,她很犹豫,后来想想,她还是去了。

去县城送转,单趟百十里路,一天送两次,几乎没有在家歇脚的功夫。马耀眼中午放学吃饭成问题,而且少了时间看管马耀眼了。但是为了生活,没得选择。马耀眼中午只能跑远一些,去外婆家吃饭。晚上在家等妈妈回来。

日常生活忽然有了变故,这对马耀眼产生了不少影响。他觉得班里的同学似乎分成两种,一种是对他有同情心,格外关照他的。一种是对他有些跋扈,时不时那他开涮。马耀眼的心思开始偏离了行道,变得喜欢观察人、琢磨人,学习慢慢就拉下来。

送砖的队伍中,不时有更替。在这些出苦力的人中,上高中的军成不知道怎么就加入了。她想起了马耀眼,如果马耀眼上高中,她会不会让他干这样的苦力呢。娃学习重要,挣钱都是大人的事,这么大的小伙子跟着送砖也没啥。仿佛马耀眼到高中真的会这样一样,她就纠结起来。她就好奇军成是怎么想的。

在五大三粗的军成面前,她倒显得有些娇小。军成这小伙子不到18岁,就发育的成熟,像个在社会上混了好长时间的样子。

一天下午,她和军成跟着的拖拉机返回时,半路上出了故障。司机折腾了半天弄不好,只好去远处的镇上找修车的去了。她和军成等的心里发慌,肚里发虚。后来他们合计,不行步行往回走,大概2、3个小时能走回去。路过一个小镇时,在一个馍店每人吃了两个大饼,跟主家要了两大碗凉水,浑身顿时觉得有劲了。

天麻麻黑时,他俩正穿行在无人的田野。这片田地是几个村庄的连片区,这个时候,四五里过去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们两个走着。一路走,一路就有话说,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只要愿意说。

军成说上高中的事,她说马耀眼的事,也说自己的事。她更想听军成说学校的事。她毫无想法的走着。军成开始也没有想法,渐渐就有了模糊的冲动。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异性这样单独处过,而且在这么宽广的田野里。他们同学有人早恋,他看到过谈对象的同学拉手,还有抱在一起的情形。当时没有啥想法,觉得学生么就该好好学习,现在不是谈对象的时候。可现在他有了一种想体验这种感受的冲动和想法。他想,马耀眼的妈妈虽不是同学,但是女生,而且年龄不大,似乎比他的女同学更有一种说不上的味道。抱抱她,应该也没啥。

忽然刮起了风,她前面衣襟下面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阵风吹来,直接把她白白的肚皮,跟着后腰给凉出来了。她慌的捂前面,后面亮着。军成心里一阵慌乱,白白的、女人的身子,对荷尔蒙旺盛的他,瞬间就热血上头,他猛然一下,就抱住她。

她被军成这突入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她啥也没想,她就等军成下一步举动。

也许是她的冷静让军成忽然有了一丝冷静,如果她拼命挣扎,还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呢。

她感觉军成的手在她肚皮上摩挲了两下,忽然就抽离了。然后军成就目不斜视往前走了。她也紧跟着往前走。

军成放开手时,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抱。

虽说跟自己的男人过活了这么多日子,从来没有抱过她,每次都是晚上,都是在需要的时候,直接弄事,弄完各睡各的。从来没有在天麻麻黑,没有在无人的时候,抱过她,更不要说从后面抱、正面拥抱之类的了。也奇怪地很,自从生了马耀眼,她两口子想再要个孩子,可是不管咋努力,

两人沉默的走着。

她打破了僵局,说道,你都上了高中,我家耀耀还不知道将来能考上高中不?他迟疑了一下,脸似乎不烧了,回应道,就是,我们那届初一四个班200多人,上着上着,有同学就回去了,不念书了,到了初三成了3个班还不满,也就1百人出头,最终只要20个人考上了高中,其他的要么不上学了,要么上职中了。

她继续说道,军成,没事,刚才啥事也没有,你好好上学,你的路还长着呢,再说也没有啥事,刚才就是一阵风把人吹迷糊了。以后多照顾我家耀耀。

军成说,婶子谢谢你。我记住你说的话了,放心,以后谁要欺负耀耀,我帮着出头。

两人就这样说着话,进了村,各回各家,没有引起任何涟漪。

【7】

跑的次数多了,对城里一些情况就比村里了解的多。

城里正在火热建设,到处都需要砖,常常各个工地砖供应不急。她有个大胆的想法,自己也弄一辆四轮拖拉机。

一个女人家,开个拖拉机,这绝对是个新闻。至于这新闻有多大爆炸性、轰动力,不得而知。至少在她生活、接触的范围内,好像没有女拖拉机手。在县城送砖的队伍中,她也没见到。可能大家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开拖拉机这事,本该就是男人干的,与女人有啥关系。

她很犹豫,有些退缩,可转眼一想,自己要养活马耀眼,要养活自己,要给马耀眼攒钱,要盖房,以后还要给马耀眼娶媳妇。现在自己能看到的就是送砖这活,自己能干,而且收入比待在家里强,比务弄几亩地强,这活就是苦些、累些,整天在路上跑,吃饭没正点,都是胡凑合,遇到刮风下雨,雨衣根本不顶事,连裤头子都湿透了。一天下来,几车砖装卸后,人浑身疲乏,像是被人抽了筋一样,身体稀软,不愿意多干一丝出力气的活。但日子久了,习惯了,也练出来,而且现在送砖的行情不错。

她和马耀眼商量,其实也是给自己找个理由,找个支撑的力量来源。她问马耀眼时,马耀眼正在胡乱地假装认真做作业,有一道数学题,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计算,看了两三遍没有头绪,于是开始准备乱编一通。妈妈这一问,把他刚想好的思路打断了,他,啊,啊了几声。耀耀,你说妈给咱买个拖拉机咋样。拖拉机,好啊!我也能开,我给咱开车去,我跟你一起去。马耀眼一听说家里要买拖拉机,更不想其他的,首先是开心,然后还是开心,他浮想自己开上了拖拉机,多威风。

儿子的支持给了她很大的力量。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她随口问了一句,最近考试了没有。没有。马耀眼迅速回复。好好学,以后考出去,到城里上大学,毕业上城里工作,成为城里人。她带有要求和命令说到。马耀眼想了想,觉得妈妈说的这是胡话,自己咋可能做到呢,还上大学呢,五年级估计都难,指不定还会留级。他也觉得纳闷,每天和同学们一起到校,坐在教室里一起听课,一起下课的,自己就是比别人差,越学越没有劲头了,还是回家放羊、割草,干农活简单,不评分,不划等次。

她拿过马耀眼的书包,马耀眼想拦,可又不敢,心里没底地看着。她翻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再翻了一下,抽出一张卷子,是一份语文卷子。卷子被画的乌七八糟的,分数、对勾、八叉还是能看清楚的,61分,卷子上对号似乎少,满卷子都是错号。她的火气蹭一下子上来了,一下子抓住马耀眼,用扫帚把朝着马耀眼的屁股蛋就抽下去,越打越气愤,最后气得自己的哭起来、喊起来。

马耀眼开始咬着牙使劲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他的哭声,似乎激发了母亲的愤怒,换来更严厉的痛打。

打了一阵子,骂了一阵子,喊了一阵子,她有些累,等稍稍缓过来,又厉声问马耀眼,数学卷子呢?你弄那去了,考了多少分。结果又是无头案,结果又是一顿打,只是这次愤怒没有加码,因为已经有些无可奈何了。

她到学校找老师,希望老师多抓马耀眼。班主任是位清瘦的年轻男老师,他似乎对她这种状况有些同情,还劝慰她,多表扬马耀眼,多鼓励,平时多过问。临走时,老师犹犹豫豫,似乎有话要说,缺不好说,她说,你有啥就说,我会按照你说的办的。老师说,你多和马耀眼交流交流,不要打孩子,少责骂,知道你忙,闲了多关心他,不只是关心他的学习。正说着话,进来一个老师,看到马耀眼的妈妈来找老师,随口来了一句,我说马耀眼的家长,你要多管管,你娃作业都是瞎糊弄,驴头不对马嘴。让写关于描写夏天的唐诗,他把口头禅、顺口溜写在上面,夏天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这,这那是诗。

马耀眼如此学习状况,更加坚定了她买四轮拖拉机的决心,她要给自己和娃早做准备。当然,对于马耀眼她还是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洗心革面,突然醒悟,发愤图强。

她借了款,买了一辆二手四轮,又花了些钱,更换了配件。一个看似有经验的修理工对她说,你这车,美得很,正是出力的阶段,再跑上几年都没麻达。

车有了,砖窑的砖多着呢,城里需求量也大着呢,只是还缺跟车的人。一个女人撑不起这个车。别人都雇佣人,她想雇人,可是男人间正常的事,到她这就行不通,好像跟她干活就底下怎么的了!男人们会说,嘻,给女人干活。女人们会说,幺,这个女人厉害,男人咋这么软,图啥,都是挣钱,为啥跑到女人这,有问题,可疑。

后来还是有人跟她,有两个年龄稍大,不怕人说闲话,工钱说好,和别人一样。

她开着车,这就开始了新的营生了。

【8】

过日子终是比马耀眼的上学重要。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挣钱上,经常晚上回来很晚,早上走的又早。马耀眼更是自由,除了按照要求放学回来喂猪放羊割草外,大段时间是自由的。他自由有自己的事做,总是爱往大人堆里凑,听人家说话,东家西家的闲话正话都有,他觉得小小村子一天天事情很多,有趣的事情也多,比在学校有意思多了。例如他在人堆里听到,有家儿媳妇给婆婆盛饭,故意多加了一勺盐的故事,听完最后,大家都各自问,到底是婆婆冤枉了媳妇,还是媳妇故意整治婆婆。盐是个由头,有人夸张说,看见婆婆拿着敌敌畏准备给媳妇碗里倒,被人发现及时拦下来。有人再想,多亏拦下来,有些想,为啥拦呢,等她加了,然后告诉儿媳妇,这不就是铁证,直接把婆婆法办了,这不是害人命么。真真假假,你就听个乐。

马耀眼爱听这些。只不过母亲对他的严苛要求,使他不敢格外放肆,学习也没有完全撒把,有时候好像百米冲刺一样,发一阵子人来疯,猛冲一阵子,不过没持续多久,又泄气了,在这种时断时续的像模像样的努力下,学习有时好像回光返照,成绩忽然就亮眼了一两次。就是这一两次让马耀眼的妈妈感觉到,自己的孩子将来能中状元,也更坚定她好好抓、认真抓马耀眼的决心。

买了四轮的这个暑假,马耀眼跟着母亲跑车了。刚开始,她有些不情愿,她让马耀眼两天跟一次,在家这天完成暑假作业。跟了几次车,马耀眼提议,让他连续跟5天车,然后休息2天,跟一天闲一天这样不利于解决学习上的复杂问题。

马耀眼跟母亲说自己想学开四轮,她想娃么,开着玩玩,指不定以后能开小车呢,先练练手。马耀眼竟然上手很快,在试着摸索摸索了几次,在母亲指导下开动几次后,胆子就正了,速度也快了,手脚也麻利了。

自从马耀眼学会了开四轮车,他忽然喜欢上了驾驶的感觉,然后心好像就飞了,老是想着开车送转,想着开车飞驰在柏油马路上。在教室里上课,忽然就走神了,就跑到城里去了,满脑子都是城里的楼、城里的人。马耀眼想,他要到城里去,要早早去。

马耀眼的学习自从好像再也没有闪耀过,跌落后,就稳稳地落在下游水平。他母亲每看一次成绩,就着急一次,一着急就上火,一上火,就抓住马耀眼锤一顿。刚开始,马耀眼老老实实,母亲是越打越生气。后来在和同学们经验交流中,尝试着改变。他了解到,好有比自己妈妈下手狠的家长。一位同学说,自己的父亲一脚就把自己踢飞了。马耀眼想这得多大劲呀!同学跟他说,大人打你,千万不能顶嘴,要不然打的更疼,要么跑,要么说软话,总之不能不吭声。跑也要看情形,有时候没有跑掉,打得更厉害。跑要抓住机会,要让大人得手后,出了一口气,再跑。或者问题不大,直接跑。

跟母亲说软话这事,马耀眼做不来,以前每次妈妈打他,他满脸的苦大仇深,就是盯着母亲不吭声。自从和同学交流有了经验后,一次母亲打他,他忽然想起同学被踢飞的情形,就想笑,可又不敢,憋着憋着,就憋出一句话,妈,你歇会,你打的累了,歇会,再打。把母亲给惹的又气又好笑。马耀眼从这句话里尝到了甜头,后来,母亲不管打得多狠,他都会连说带喊,边说边躲,不像以前站在原地老老实实的挨打。

后来,她打的少了,她只给马耀眼下了一道死命令,不管咋样,要考上高中,考不上剥了他的皮,不信等着瞧。

【9】

日子就这么过着,马耀眼的母亲忙着挣钱、攒钱。马耀眼溜达着上学,时时想着开四轮跑在柏油马路上。

自从她把这个家撑起,说亲的断断续续,她的确没有什么想法,觉得多个男人就多了一份操心、担心,还是她一个人简单,就是过日子和孩子,啥事自己能做主,于是她总是想都没想推辞了。

开着四轮拖拉机奔驰在乡间乡野,她有了小小的名气,城里的工地上都知道有个女司机,利索的很,泼辣的很。

在众多的工地上,宋工头对她很照顾,也算是性格投缘吧。开始谁也没有多想,没有别的额外的想法,人总是在平常的接触中慢慢加深彼此的了解,增加或者减少好感,从而成为朋友或者彼此淡然者。

宋工头比她年长四五岁,人也热情,总是粗嗓门、高声调,干起活来手下的人如果出了差错,他一定是毫不客气的骂起来。下了工,又和大家说说笑笑,随便开玩笑。做事也公道,谁干得多,谁手底下出活快,自然工钱高一些,大家都很服气。

经常工地用砖紧张,她的车一到工地,宋工头总是会喊他手底下的人帮着卸砖。这种待遇只在宋工头负责的工地上有,其他工地上,大家各是各的事,基本上不会搭手的。每次,她想表达谢意,可嘴又不知道怎么说,多是怀着感激的眼光回看一下。有时,只能找话题多说几句无关的话和宋工头拉拉话。

时间长了,她心里对宋工头慢慢滋生了一种情愫,尽管不会长成参天大树,可能只会长成一棵低矮的小树,然后再也长不大了。但至于真正能长多高,谁也不知道。这全在于自己内心的给养和约束管制。

时间长了,她和宋工头彼此都了解了。宋工头不是本地人,老家很远,据宋工头说怕有千里。宋工头把媳妇和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媳妇照顾家里,两个孩子都是姑娘,他自己一个人拉了个队伍出来承包活干。宋工头也知道她一个人带着一个上小学的男孩子。

日子就这样过着,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生活总是有交集。有一次,送完砖跟车的人说到城里办点事,搭别人的车回去,让她自己开车回去。她觉得时间还早,就到宋工头房间去了,她想坐坐,看看能帮着做点什么,这是一个女人的直觉。帮男人收拾收拾屋子,能给男人带来一种长久持续的心里上的感谢。

一排简易的临时房子,中间一间是宋工头的,他1个人住。门半掩着,她想敲门,可想了想,轻轻推门。宋工头正在翻看一堆手写的票据,有借条,有欠条,有各种说不清乱糟糟的条子。一边看、一边记。感觉到有人进来,宋工头下意识抬起头来,一看是她,连忙站起来,随口说,房子乱的。随便坐,等一下,坐着。宋工头说着,把自己正在坐的椅子拉给了她。她摆摆手,不坐不坐,看你有啥能做的,我出点力气。我这里,你能做啥,没有啥做的,你坐,忙了大半天了。

她硬是自己找活忙了起来,宋工头是在不好推脱,只好陪着打个下手。两人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拉着家长里短。宋工头说,真的佩服你,风风火火的,一个人开车来,开车去,比男的还厉害,你这开车手艺也不错哩,有些男司机进了场地,半天弄不到指定的道上。她说,都是被逼的,我要守着家里的地,咋养活我和娃呢,还要想着娃以后哩。和宋工头聊天中,她听出来宋工头有意无意羡慕自己有马耀眼这个男孩,而他全都是女子,可想要个男娃了。她就鼓动他,你和你媳妇再生一个,现在管的松,把媳妇弄到工地上,娃生了再回去。他摆摆手,不顶事,不顶事,以前这样弄过,住了一年半载,啥结果都没有。医院也看了,药也吃了,就是挂不上果,啥都好好的,你说都生过两个娃娃了,咋现在就生不出来。

人只要能说到一起,有经常能见面,日子里有交集,如果没有约束和监督,一般情感是会升温的。

宋工头到那个工地,她送转就跟到那里,当然也是宋工头愿意让她送转。经常结账时,会有意无意给她让不少钱款,她总是推辞,他总是说,我总比你强些,总比你挣得多些,这几年行情还行,大家都多挣点,以后挣不上了,妹子再帮我,我给妹子跟车。

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近,但她没有想过宋工头想好,她知道人家有老婆,也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她没有啥想法,就是心里觉得宋工头好,对她关心而已,心里上隐隐约约喜欢他而已。

一次送完砖竟然下起了大雨,本想躲一阵子,等雨小了,结果这架势,好像天漏了,水直接往下到,地上的水流不急。雨小时,有人开车出去了,过了一阵子又返回了,说前面的路断了,一时半会修不好,要等半个晌午,这下彻底走不了了。

跟车的找工地人其他人打牌喝酒去了,她没地去。宋工头把她让进自己的房子,她觉得去宋工头房间也是合适的。

下雨天,下苦力的人最喜欢喝点酒,喝酒解乏。几杯酒下肚,然后晕晕乎乎睡去,睡得沉,睡得香,醒来时感觉又是新的日子开始了。

宋工头给她弄来饭菜,拿了两个杯子对她说,来陪我喝两杯,在这经常都是我下面这些怂陪我喝酒,经常把我灌大,今天咱俩喝。她从来没有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但她今天突然想喝,想知道酒的味道。也许是雨天,小房子,对自己关照的宋大哥,一切刚刚好,就触发了举起杯的自愿。

一杯下肚,有点辣,有点烧,似乎再没有别的感觉。三五杯过后,她觉得有些晕乎,宋工头劝她多吃菜。她记得清晰,她吃了两个馒头,吃了不少菜,酒宋工头自己一个人喝,不让她喝了,她也没强要。后来她还把吃饭桌子收拾了,还洗了个脸。再后来,宋工头拉她的手,摸着她的手说,多么好看的手,磨成啥了。然后,捏她的胳膊。她想,这是啥路数。她也没想过抽回去,觉得有些痒,但能忍住。后来宋工头手就伸进她的后腰,轻轻滑动着。她还是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后来,灯黑了,她被他压在床上了。她忽然有了一丝晕眩,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的经历了。她想要反抗,可是最终没有反抗,而且配合,配合脱去了衣服。她觉得自己和宋工头在床上配合了好久好久,觉得像是在跑步,开始呼吸平缓,后来慢慢急促,再后来加剧。总之她体会到了一种美妙的感觉,似乎之前从来没有过,以前和自己男人也没有过。她想,宋工头咋这么厉害。

事情过后,她心情复杂,她有点不理解自己,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对不起自己的男人,可是自己的男人已经死了,她还要为他守身吗?她脑子里各种想法纷飞。宋工头喊她,她不理她,还以为她生气了,有些惶恐。她喊他出去,自己要穿衣服。虽然两人已经做了那事,但她还是不愿意在这个男人面前穿衣。

工地上的工人对男女这种事,根本不怎么留意,只是偶尔提一两句。常年在外,许多人认为这是生活中的正常状态,又不干扰影响自己原本的家,自己做好自己就行,管别人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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