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26、暗中观教众施法术 无意窥工匠行秘功
陈少华 著
那香主将七星杖一顿,高声道:“天目一开,万灵齐来。神功护体,天下无敌。”说着拿出一把大砍刀,一刀向一棵大木头吹去,那木头断成两截。他又一刀向一个教徒砍去,其声虎虎,显是用上了全力。那教徒瞑目不动,那砍刀砍在身上,砰的一声,竟被反弹开,那教徒丝毫无伤。其他教众见了,面露喜色,更显狂热。
那香主叫道:“兄弟姐妹们,本教以反清为宗旨,跟清廷誓不两立。今日发现了两个奸细,瞧来是朝廷鹰犬,要将圣教一网打灭。你们说,该怎么处置他们?”顿时群情激愤,教众们叫道:“烧死他们,砍死他们。”
香主寒着脸命道:“将两个奸细带上。”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和一个身材健壮的圆脸汉子被几个手持单刀的教民押着带了出来,两人均是遍体鳞伤,显是曾遭惨酷的折磨。香主阴森森地道:“你们两个冒犯无生老母,白莲圣主,给鞑子作鹰犬,还有什么话说?”
那个身材健壮的高大汉子自知无幸,骂道:“要杀便杀,你们纵民为乱,早晚要被朝廷扑灭。”话音未落,那香主手中砍刀一动,白光一闪,高大汉子早已身首异处,鲜血喷溅,头颅咕噜噜直滚了开去。
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早吓得双腿直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冤枉,我不知道他是奸细,他说是来探亲,就让他在家里住下。求香主大爷饶了小的,小的作牛作马,也要报答香主大爷的恩德。”
那香主的脸上油彩闪耀,在阴沉沉的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极是可怖。冷冷道:“老汪,都象你这样,将清狗引进家里,我们死了都没人收尸。也罢,给你一个全尸。”手一挥,老汪面如死灰,也不动弹。后面几个汉子上前,将一个白布套向老汪的脑袋,死死捂住。不一刻,他便四肢一蹬,窒息而亡。
香主沉声道:“兄弟姐妹们,都看好了,招来清狗的,都是这个下场。”众教民眼瞅如此血腥场面,竟是脸色不变,眼都不眨一下,显是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那香主吸一口气,向外吐出一道火龙。点燃远远高高放着的一大盆油锅下的大火,将四下里照得通亮如白昼。他嗖的一声竟纵身上了油锅,眼见油锅渐渐沸腾,他毫不以为意,喝道:“奉白莲圣教教主易枫之命,号令如下:一应弟子,听得号令,即奋勇向前,杀尽清狗,得进天堂。敢有退后,鬼神不容。”飞身而起,将一张图像挂在祭台正中。众教徒如见神明,倒身便拜。
却说张敏知、肖羽、叶子玉三人躲在一个茅草堆里偷看到这一幕,看那画像上画的人,非常面熟,却不是杨丰是谁?那份震惊难以形容。想来这个杨丰不过是个假名,易枫才是他的真实名姓。他们眼见情势极其凶险,倘给发现,只怕二话不说便给当作清廷奸细杀了。躲在草堆里是一动不敢动。
场中大批的白莲教徒口里念念有词,神情虔诚,目光坚定,熠熠发光。令人瞧了心中发毛,肖羽不禁从心底里透出一股凉气,寻思:“这白莲教果真非同小可。其教徒委实不容小觑。”
张敏知心中大奇,寻思:“那易枫不知用点什么手段,竟让这些人如此拜倒?他在行云山庄隐居数年,我竟然没有瞧出一点端倪,不知是算他能耐呢,还是还我等无能?”要知张绵忙于庄中大事,整日操练兵马筹集粮银,结交江湖豪杰共举大事,没去注意一个庄民倒也不为奇事。那易枫何等样人!城府极深,谋略极富。做事隐秘,且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在外联络白莲教众,甚少在山庄中露面,庄民们常常整月地见不到他,都以为闷在家中,也不以为奇。白莲教徒的聚会更是从不在行云山庄附近,是以易枫竟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肖羽瞧见那香主法术高超,非常人所能,佩服之余,心道若能学得两招,在风清面前使将出来,管保她瞧得赞不绝口,当不会再取笑于他了。想起风清那张花朵般的俏脸和甜甜的微笑,禁不住心中一荡,暗暗心喜,脸露微笑,一时竟浑忘了眼前危险。
叶子玉见肖羽面色时而沮丧,时而微笑,猜知他必定是想到了那个美少女风清,心中酸溜溜的,暗道:“风清姑娘不过是觉得二哥有趣才关心一下他而已,等我跟她接触久了,我如此风流人物,她自然就忘了二哥。且让他先高兴一下。”
那香主稳稳地往场中一站,道:“现在开始传授武功。”手一摆,两个相貌清秀的少女捧出一柄宝剑,交到香主手中。他将宝剑舞起一团剑弧。教徒们手执长剑,都跟着他练起剑法。他教得两套剑法,大声道:“教主之灵就在各位身上,各位心念教主之名,教主就能赐各位以力量,百病不生,身轻如燕,逢凶化吉,战胜强敌,扫除邪魔外道。驱除鞑虏,复我汉室。”教徒们山呼一声,冲了易枫的画像跪了,拜了三拜,方才成群结队地离去。
待得场中人群散尽,张敏知三人才敢偷偷地起身。此时已是半夜,繁星点点,一轮明月升上,清辉飘飘扬扬地洒向世间,照在这白莲教祭坛上,散发着鬼火似的光芒,显得分外诡异。看看无人,慌忙沿着小路在黑暗的掩护下向村外逃去。谁能想得到离京师不远处的这个村落会有这样一个反清会党聚集着?这易枫也真了得,自从他在陕西行刺雍正失败后,本来白莲教一众好手如三大护法、四位令使、五大堂主、几十名香主都已死伤殆尽,只有左护法卓年永、玄木堂堂主陈定基等少数几个高手因为生病未能前行,而活了下来。他却能在短时间内重整旗鼓。这些天来与卓年永等人一直辗转于湖北河南山东河北等地,联络当地白莲教首领,与一些帮派会党,几次聚集后,吸收许多江湖高手,整合各地会党力量,重组会党教派势力,一时间白莲教又重新兴盛起来,其焰头烧到了长江黄河两大流域的大部分省区。
白莲教的纲领十分明确,就是反清兴汉,是一个旗帜鲜明的反清大教,明目张胆跟清廷为敌。在民间煽动叛乱,纠集民众暴动乱事。清廷自然放之不过。见白莲教又复强盛,清廷大惊失色,虽然全力镇压,却是灭之又起,扑完重生。
张敏知三人乘着夜色连夜回城。找到所居客栈。张绵本已安歇,听得他们回来,立时起身。张敏知将日间事情经过约略说了一遍,张绵越听越是惊奇,沉吟道:“这个风清大是不同寻常,你们得此良友,也是万幸。那白莲教果然了得,声势越来越大,公然反叛,煽民作乱。清廷很伤脑筋的,这正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等到变起,可以趁乱取粟,救出你章伯伯。”
却说行云山庄三当家韩斌那日逃脱后,晕倒之地,被李前救起。李前受人之托来行云山庄结杨丰送信,却送了个空。眼见盘缠渐渐的少了,举手向韩斌拜别,向家乡湖南而去,寻思再考一次,若再不中,只得收手了。韩斌要赠他银两以谢救命之恩,李前只是不收,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若收了你的银子,岂不将这功德化作乌有?”连考不中,他也渐渐信起命来,决心好好积些功德,阴间也好用的。韩斌只得罢了。
韩斌打探消息,知道章虎已经被解往京师,寻思大哥张绵当在筹划营救之事,乃备得一匹马,迤逦往北京而来。非止一日,晓行夜宿,这日到了京师,寻了间酒馆坐下,小二上前打了个千儿问讯。韩斌道:“两斤黄酒,上好的熟牛肉切三斤上来,再来点油醋麻油辣椒酱。”小二不多时将食菜摆上。
正吃间,听得酒楼外有叫声道:“回元,这北京就是大呀,我骑了马一天也没将北京转个圈。”另一个声音道:“哈,你塞北五虎天天闷在大西北的,到了这繁华京师,花花世界,那自是开眼得紧了。”韩斌心中暗惊,寻思:“当真不是怨家不聚头,竟是塞北五虎与回元真人到了。”这塞北五虎也还罢了,这回元真人武功却实是厉害,对方以多打少,只怕他讨不了好去。暗暗筹思脱身之计。
偷眼一看,果然是塞北五虎与回元真人进了酒楼,李盛将手往桌面上一拍,嗓门洪亮,威风势派,喝道:“小二,快来。”小二见非善客,忙赶不迭地上来,点头哈腰地道:“客官,你请坐。要什么,尽管点。”李盛道:“上好的酒席给治一桌来。不要怕贵,大爷有的是钱。”小二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整上酒菜,只见色香味俱全,一盘红烧牛肉,一盘清蒸葱丝鲤鱼,一碟油炒红椒兔肉,还有熊掌、酱鸭、回锅肉等,几个凉菜拼盘,一大壶汾酒。
回元真人道:“听说玄机乾坤真经重出江湖。又有得热闹了。”李盛一愣,道:“啥子功?”回元真人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五十年前一个武林异人精研了普天之下神功绝技后,练成一身绝世神功。厉害得紧。人称‘不败真人’,据说他自闯荡江湖起就没有败过。”
李盛一听,眼瞪得铜铃一样,道:“那么厉害?有本事让他来跟老子过几招,包打得他满地找牙。”归强插嘴道:“对,老大,你打头阵,我给你断后。他是武功第一,赢了他,咱塞北五虎就是武功天下第一了。”
回元真人道:“话不是这么说。那不败真人确是有惊人的艺业。后来他找不到对手了,觉得很寂寞,就隐居起来,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将他的一些厉害之极的功夫记在一本册子上,给册子取名‘玄机乾坤真经’。多半是怕真经落入邪人之手为害为世,他将这神功册子中的几页给撕掉,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这样谁就算是得到了这本秘笈,也练不成真正天下无敌的功夫了。”
李盛怒道:“这老家伙不安好心。若叫我遇见了他,管保削死他。这不是咱练武的拿开涮吗?你说,他在哪?我上门去找他。”
回元真人摇头道:“他早死了,只怕现在骨头都已成灰。你要打他,得去地底下找他才行。”李盛明白过来,无奈道:“便宜他了。”
回元真人道:“这本秘笈虽然被撕掉了几页,但仍是江湖好汉作梦都想要得到的宝贝。你想想,以不败真人的惊人艺业,只要练成他的一门功夫,就足以走遍天下而不惧了。是以这本秘笈在江湖上掀起了一次次的波澜,激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多少好汉为了它而送了性命。后来这本秘笈落入洞庭湖筑月岛紫阳真人的手中。紫阳真人乃是当时世上武功绝顶的三大高手之一,秘笈落入他手,也就无人敢上门去抢夺了。所以这番抢夺秘笈的风波到此也告一段落。”
李盛摇头道:“这紫阳真人现在何处?我塞北五虎还真得去会会他,让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塞北五虎久未涉足中原,山中无老虎,以至让他坐大。这回非讨回这个名声不可。”归强道:“老大,打败了紫阳真人,那秘笈是不是就归我们了?”
李盛微一沉吟,一拍大腿,喜道:“果是如此,紫阳真人身为前辈,当然不会说话不算数,若是败在塞北五虎的掌下,当会将秘笈双手奉上。”归强喜道:“那岂不大妙?老大从此神功无敌,英明勇武,天下皆仰视之。”李盛得意大笑不止。
回元真人正说得过瘾,哪里肯停,接道:“可是后来风云突变,秘笈不但被抢走,紫阳真人也因此一命归西了。”李盛怒道:“是谁杀了紫阳真人?竟敢不跟老子打招呼。可恨。我必不饶他。”他已将紫阳真人视为手下败将,别人不跟他提个醒便杀了紫阳,难怪他大为生气了。
回元真人道:“此人非同小可,乃是统领数十万抗清义军的统帅易罕。易罕攻下岳阳城后,派了三万兵马将洞庭湖团团围住,率领八千弓箭手,将紫阳真人困在中间,射成了刺猬。一个人武功再高,又怎能抵得过万箭的攒射?”李盛一愣,暗暗盘算,嘀咕道:“换作是我,可不一定。”
回元真人笑道:“那是自然。塞北五虎武功高强,名震江湖,端的让人敬佩。这易罕虽得了此秘笈,却没过多久就兵败被杀。秘笈据说被他手下的一员将军拿走。此人凭此秘笈练成了惊世骇俗的武功。你们知道此人是谁吗?”
李盛道:“是谁?”
回元真人却不说话了,又是吃酒又是嚼菜。只把李盛急得抓耳挠腮,怒道:“好小子,你快说呀,这人是谁?是不是你朋友,怕我们鼎鼎大名的塞北五虎找他抢回秘笈?”
回元真人微微一笑,道:“这倒不是,贫道与那紫阳真人并非同时代人物,倒没什么交情。即便是同代,他一代大宗师,一向以武学正道领袖自居,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江湖上流传‘天山有玄贞,洞庭有紫阳’的说法,那是将他与天山玄贞子道长齐名并列了。他当然不会跟我们这些旁门左道相交。”
李盛瞪眼道:“回元你不要难过,我们塞北五虎会给你出这口气,管叫他对你敬服得紧。”回元真人笑道:“那倒不必。我们这些游仙散人,却也不愿跟这种道貌岸然的君子相交了。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紫阳真人得得秘笈后,却依着誓言,并不去练真经中的武功。可惜这样一个武学大宗师,却丧生在乱世刀兵之中,让人也慨叹不已。易罕手下的将军得到秘笈,练成了神功后,成为一个人见人怕的大魔头,人称‘地煞’,一夜之间挑了长江以南七个帮派,杀人无数,打遍武林没有对手,多少成名豪杰让他打得吐血而亡,更有因小过节被他灭门的。江湖好汉提之色变。恰恰其时唯一能制得住他的两位世外高人中,无极尊者让一件要事所牵,无法分心。而天山派仙长广成子正闭关,无法下山。中原武林为了自保,以七大门派为主,出动数十位一等一高手,以奇计将地煞诱出,围攻于青海。那一役是武林中罕见的大战,七大门派与中原武林数十位顶尖儿高手围攻地煞一人,终于将地煞打成重伤,逃遁无踪。中原武林也伤亡惨重,多名豪杰重伤身死,其中就有关东大侠庄树、四海一剑王月明等成名多年的大剑客。二十多年来江湖中人亦在猜测地煞的去向,有传闻说他伤重身死的,但也没人见过他的尸身。也有说他并未死,逃到南疆。”
李盛听得大是神往,咕哝道:“只憾我塞北五虎不能一会这地煞,否则两下切磋,互指迷津,必可共同进步,强似去偷劳什子秘笈了。”
回元真人笑道:“李大侠真是雄心勃勃,这地煞依我看来,并未死,而且,”面色益发凝重,沉声道:“只怕已练成极厉害的邪功,不久就要出来为祸。”
李盛甚喜,喝了一大口酒,豪气十足地道:“如此甚好,等他一现身,我立刻带了塞北五虎前去会他。塞北五虎在塞外扬名十多年,在中原武林委实未得展才,名声尚未远播。若能击败几个一等一高手,自然大为不同。只好先把目标着落在这地煞身上了。算他倒霉,对不住之至。哈哈。”
回元真人忍笑道:“如此说来,若是地煞出来为祸时,江湖各路英豪性命难保,只怕得要李大侠率塞北五虎来施一援手了。”
李盛慨然点头道:“你放心。为了朋友我李盛上刀山下火海,胁插刀头劈斧,可曾皱过一个眉头?”归强道:“大哥,你真是神威武英,天下第一。我坚决跟你一道,唯你马首是瞻,决不给塞北五虎掉链子。”
回元真人道:“如今那本秘笈‘玄机乾坤真经’又要在江湖上掀起大乱子了。”李盛奇道:“那秘笈不是在我那大对头地煞手中吗?”他俨然已以地煞的克星对头自居了。
回元真人沉声道:“不败真人从真经中撕掉的几页,想来便是修练神功的最重要法门,没有这几页,这神功想来难以发挥最大的威力。是以这几页纸十分的关键,人称‘乾坤总式’。若是地煞得到了这几页纸练成了神功,天底下无人能敌其锋。只怕广成子仙长、无极尊者两位世外高人也制他不住。他岂非就无所顾忌地为害人世?所以这些年来,武林中人一直在关心这乾坤总式的下落,只盼这几页纸早已毁去,至少不要落在地煞的手里。可是事与愿违,这几页纸如今竟在江湖出现了。”
李盛又惊又喜,差点跳起,瞪目道:“好,又不好。好的是,这几张纸若是被塞北五虎五个大豪杰得到,岂非武林之福?不好的是,若是被地煞得到,他练成神功,只怕塞北五虎也得甘拜下风,这却如何是好?”不由皱眉大觉忧虑。他竟自承可能会被地煞击败,也算极其罕见的谦虚了。
回元真人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如今为了这几张纸,武林只怕又有一场大乱了。”李盛忽然福至心灵,举杯道:“回元真人,我敬你一杯,你若知道那几张纸的下落,可不能不告诉我。兄弟可全指望你了。我保证,若是我夺得那地煞手中什么神功秘笈,一定与你一起研习,绝对算话。你若是参研不透,我就手把手教你。绝不食言。”回元真人笑道:“那是自然,那可得多谢李大侠了。”归强赞道:“老大真是宅心仁厚,正是作大事业的样子。普天下英雄豪杰谁敢不服?便是孟尝信陵亦不过如此。”
腾亚马正饮酒间,目光在酒楼上一转,落在一个靠角落而坐的汉子身上。依稀觉得有些熟悉。见那人显是有意掩饰,不让人瞧出真面目,将整个头都转着对着窗外。心中一动,向李盛道:“老大,你去看看那个汉子,好象有些古怪。只怕武功高强,可得万分小心。莫要去惹他才好。”
李盛大眼一瞪,道:“我李盛只盼他武功高些才好,你一边瞧着,要人帮忙不算好汉。我去瞧瞧他是哪路毛神。”他腾地起身,虎虎生威,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人面前。双手叉腰大咧咧往那人面前一站。
这人正是韩斌,目中余光瞥见李盛要来寻事,吸口气,手里真气蕴积。李盛在他肩头一拍,道:“朋友,作的是哪路买卖?鬼头鬼脑的,想暗算大爷吗?”
韩斌动也不动,李盛加重力气,又是一拳砸下,他神力著称,人称“神力王”,岂是幸致?这一拳怕有千斤之力。韩斌肩头一沉,将他的劲力御去八九分。仍是坐着,闪电般挥掌拍出,李盛正在奇怪一拳下去却不着力,这一掌正打在他的小腹上。他登时身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外飞射而出,口里狂吐乱泻,将吃的酒菜吐了一地,连着呕了几口血水,倒在地上叫都叫不出声了。
归强大吃一惊,拔出钢刀,向韩斌劈头砍来。韩斌举起一把小凳,向外一格,手掌变作擒拿手,将钢刀抓住向外一扯,那钢刀唰地飞出直插在顶梁上,颤动不已。一掌拍在归强胁下。归强惨叫一声,向后便倒。这几下变起仓促,兔起鹄落,塞北五虎中的两大高手就倒地不起了。
回元真人缓缓起身,面色凝重,走到韩斌面前,冷冷道:“原来是行云山庄三当家,失敬失敬。”拱手象是要行礼,忽将拂尘一带,一招“风雷相激”,向韩斌面门打到。拂尘丝丝劲张,显是蕴了极大的真力。他曾与韩斌斗过一回,那次却输了半招,心下哪里肯服。他记忆力惊人,早将韩斌的招法一一在脑海里拆解,已有破解之法,故上前迎战,毫不退让。韩斌一招之下,已是心惊,当下打起精神,凝气接招,不敢大意。
战得片时,韩斌渐觉对手招式精妙,真气绵长,竟似比上回对敌时要强了不少。眼见这里地处闹市,再斗下去只怕要惊动官府,于已不利,不想恋战,双掌一错,将回元真人震退一步,回身向酒楼外纵去。回元真人得势不饶人,施展轻功,于后急追。
韩斌轻功得自崆峒派绝风道长的亲传,“浮光掠影”在江湖上大是有名,他此时施将起来,但见一条人影在街道上如飞般掠过,端的迅疾。回元真人的轻功却也不弱于他,衔尾急追,与他始终保持在丈余之距。韩斌提气一跃,上了屋顶,在屋顶青瓦流璃之间纵来纵去。回元真人紧随而上,两人一前一后,路人大开了眼界,几以为是神人到了。
韩斌见甩之不脱,心道:“臭道士,你以为我真的怕你不成?待把你引到一个无人处再决一死战。”提气向城外疾奔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得城来。回元真人在后面叫道:“好小子,你若是好汉,何不停下决战,老是这么跑算什么本事?”他眼见对方只向效外奔去,已猜到对方心思,心道:“我回元怕你何来?且看你怎生赢我。”他这些天来有了奇遇,得见一个异人,学得几个高招,正要寻着韩斌决战,报那一败之辱。
两人到了一处山脚下,双双停下步来,韩斌一言不发,挥掌就打。回元真人扬起拂尘回击。两人各展绝技,翻翻滚滚又斗起来。
战不多时,回元真人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执着拂尘虚摆,忽上忽下,迅疾之极,只见满场都是拂尘灰影,虚虚实实,忽地变招,瞅准一个空档,向韩斌的胸部要害击到。这正是回元向那个武林异人学的高招“龙遨四海”。韩斌果然大感吃力,难以抵挡,一个倒翻金钟,向后连连跃起,退出几米开外,饶是如此,脸已给拂尘尾扫到,登时现出了条条血痕。韩斌既惊且怒,低吼一声,挥掌攻上。这一下大开大合,掌风虎虎,将回元真人的拂尘荡得左摇右晃。回元真人一招得手,回身抵御。再战下去,又是互有攻守,不分胜负。韩斌掌力雄浑,回元真人渐觉吃力。
回元真人只得又将那个妙招复使出来。这招果然很灵,威力极大。韩斌抵挡不住。眼见在败无胜,筹划脱身之计,寻思:“这道士不知从何处学到高招,竟是难挡。好汉不吃眼前亏,且容他得意一阵。走为上计。”当下迅疾如雷地发了两掌,回元真人给震得退了两步。韩斌纵身向山内越去。回元紧追不舍,两人登时爬山越岭,比起脚力来。
这座大山呈盆地之形,两边甚高,中间却低。山洞隐穴不计其数,是个归隐修炼的好去处。韩斌专拣那险要之处越上,欺那回元真人毕竟老迈,气力不如,自会退下。这样渐行渐远,在蜿蜒的群山中纵来跃去,掠住腹地,到了一处绝险极隐秘之地。见这里形势险要,山崖峨巍,怪石磋砣棱磳,奇峰峥嵘崔崣,果然是个极罕见的去处。
忽然听得前面隐隐有惊雷之声。细听之下,只听人声、轰隆声交织在一起。他一禁大奇。要知此地处于深山,人迹罕至,怎么会有如此嘈杂之声?他向前攀去,过了一条山路,前面是一个山谷。再向前行时,面前豁然开然,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却见这里好似一个烧炼工场一般,上百名工匠抡着大铁锤挥汗如雨,在锤炼通红的铁块。几十名工人在奋力拉着鼓风箱,里面焦石燃得红旺,将大铁块烧得象液体一般,有几个工匠手里拿着铁模子与图纸,在仔细观看铁块。几个白衣人正在场中巡视察看。他一看就明白了,这些人在缎造铁器。只是这帮人神神秘秘地在这种地方打铁,却大是令人猜疑不透。须知打铁之业甚是兴盛,并未为官府所禁。这些人在此打铁煅造器具,显是不欲为人所发觉,里面显是藏着一个很大的阴谋。若是无意间得窥此秘,必要引来杀身之祸。他自忖武功艺业虽高,但天外有天,碰上顶尖高手实是难敌,这里既然隐有大阴谋,当然高手不在少数。他暗呼不妙,正想抽身退出。这时后面劲风响处,却是回元真人追至。回元真人喝道:“你且别跑,我们再来打过。”刚要动手,目光落在前面的烧炼工场上,面色一变,一愣之下,韩斌已经飞身向谷外越去。
场中工人们见有人闯进,俱各大惊失色。登时鼓噪起来。手里拿了铁锤或铁钎追了上来,身手敏捷,竟然均非庸手。几个白衣人面色徒变,身子弹起,有如大鹏展翅般,飞掠而上。足只在地上沾得几下,便已出了谷口,实是极高明的轻功。回元真人见势不妙,早已回身飞奔而去。几个白衣人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只见群山之中几个身影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忽隐忽现。
韩斌见白衣人越追越近,心道,少不得要打一架了。回元真人也是一般的想法,两人当下顿住步来,这下情势大变,两人刚才还是死生相争的敌人,此时却成了盟友,只因心知对方太过强大,若是单个为战,只怕立时便会被灭口。这深山之中,人踪皆无,野兽成群,乌鸦嘶唤。只怕死了尸首立刻就被豺狼叼走,死无葬身之地,作个冤死鬼,当真可怕之极。
两人摆好阵势。几个白衣人逼上前来,个个面色冷酷,目光如刀。一个八字胡须紫膛面孔的白衣汉子显是头目,森然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何图谋?”
韩斌心中忐忑,强抑惊慌,道:“在下与这位来山中比武,不意撞见诸位,深为抱歉。请放心,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与各位无冤无仇,就是看见了,什么都不会向外面提及。”
八字胡白衣汉子仰面朝天,嘿嘿怪笑几声,如猫头鹰般尖利,令人毛骨悚然,道:“凡是入得此谷者,若非我类,便只一条路,就是死。对不住了。”手一招,另外三个白衣人向韩斌与回元真人扑去,手中或抓或掌,手法凌厉,出手怪异。
韩斌接得几招,暗暗心惊,这几人武功均是不凡,招法神妙莫测,竟瞧不出师承来历。他与回元真人全力施为,以二敌三,勉强打成一个平手。只见场中人影穿来插去,沙石翻翻滚滚,拳影憧憧,掌风呼呼,真气破空之声凄厉惊人。
战得一刻,那八字胡白衣人面色微变,心中称奇,暗道,倒是两个武功不弱的会家子。他不想多耗时间,倘若煅制场那边有变,他职责所在,教规严酷,难逃惨刑。当下喝道:“都退下,你们速回,保护好工场。让我来会会这两个的高招。”他一向心高气傲,当然不愿倚多为胜。
三名白衣人闻言均各迅疾退后三步,向后面奔去。八字胡汉子身形一晃,双掌轻轻拍出。掌形飘飘忽,好似没甚力道。
韩斌与回元真人心道:“你如此托大,竟要以一敌二,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领。”各自运起十成真力,与八字胡汉子接了一掌。
两人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内劲从掌心传来,如长江大河一般的连绵不绝。不由大惊失色。双双撤掌,蹬蹬蹬连退三步,面色苍白,忙运起真气,调好内息,幸未受内伤。那汉子以一敌二,只退了一步,竟自占了上风。韩斌暗暗心惊,这些日来竟连遇高手,一个比一个强。他打起精神,双掌一错,以大力金刚手攻上。那汉子见他手法刚猛凌厉,也不敢怠慢,掌法展开,三人登时在这半山腰中狠斗起来。
那汉子以一敌二,兀自攻多守少。他掌力霸道,招法刚猛,硬打硬拼,掌风虎虎,将韩斌与回元真人罩在当中,回元真人见形势不妙,手中拂尘一摆,虚虚实实,将掌影尽数挡开,正是他与韩斌对斗时屡得奇效的“龙遨四海”,那汉子“咦”了一声,显是颇为惊奇,退了两步,左臂让拂尘尾扫到,衣袖登时撕破。他赞道:“好功夫。”心道:“这一招大是怪异,分明是那老魔头的路数。莫不是那个老魔头又重出江湖?那又有得热闹了。不知对本教是祸是福?”心中惊疑不定。双手变掌为抓,毫不放松,刚猛无伦的劲风向两人抓到。
再战片刻,韩斌渐渐不支,让惊人的劲风逼得喘不过气来。眼见对方招招都是杀招,奔着致命之处而来,显是要置他二人于死地,叹了口气,心道:“莫非今番要把这条命送在这里?”想起随张绵聚义,胸怀反清奇志,要复我汉家大业,驱除鞑子。怎料大业未成,却不明不白地丧身荒山野岭之中,真是冤得紧了,怎能瞑目?
白衣汉子一招紧似一招,忽地向韩斌的后脑抓来。这一招大出乎意料,方位真是险到极处,拿捏得妙到毫巅。韩斌躲避已然不及,嘶声叫道:“张绵大哥,小弟不能辅你反清大业了。”闭目待死。
那汉子正要下杀招,听得此言,忽地停手不前,一掌挡开回元真人的抢攻,道:“你说什么?张绵是你什么人?”韩斌死里逃生,见回元真人左支右绌,已露败相,复又攻上,叫道:“我乃行云山庄三当家韩斌是也。张绵乃是我的结义大哥。我们兄弟几人立志要光复大明,驱除鞑子,你也懂得么?”手下丝毫不缓,全是拼命招式,要与那汉子同归于尽。
那汉子道:“这还罢了。你且退下。我可以不杀你。这个妖道是什么人?”
回元真人叫:“贫道法号回元,技不如人,你如杀我,尽管来吧。”那汉子冷笑道:“你莫不就是那个在郑王府里当差的回元真人?”回元真人毕竟一代武学泰斗,倒也硬气,虽然输了,岂肯说谎求饶?眼见对方乃是乱党,自知无幸,咬牙道:“不错,我就是在郑王府里当差。你们这些乱党纵民生事,乱国之根本。国家必毁于你等之手。黎民苍生何以聊生?”
那汉子面罩寒霜,冷笑道:“不错,我们就是要毁了这个鞑子统治下的国家,让我汉人坐上江山。这有错吗?你不是汉人吗?干吗要给鞑子卖命?”双手如戟,凌厉无伦,向回元真人的胸口抓到。回元在他如疾风骤雨般的狂攻下,身形大滞,躲避不及,被那手直抓入胸中。只听得肋骨断裂之声,鲜血狂喷飞溅。
回元真人面色惨白,口角流血,已离死不远。他聚了最后一点力气,吃力地缓缓道:“大清虽是......异族统治,但总算是国……泰民安,用汉人当皇上,就一定能……是明君吗?”言毕胸口血喷如注,倒地而亡。
那汉子怔了怔,道:“这妖道到死还执迷不悟,当真令人痛恨之极。”一脚踢去,将回元真人的尸首踢出十几丈远。回元真人临死之前的质问,他虽一时找不到话来辩驳。但在他看来,推翻异族的统治是天经地义之事,还需要理由吗?这妖道竟然还出言强辩,真是鬼迷了心窍。
韩斌眼见这荒山野岭之中,那汉子力劈回元真人,神武惊人。回元真人的尸首摔在远远之处,面部扭曲,显是临死前极是痛苦,血流满地。此人刚才还在与自已狠斗,占尽上风。现下却已惨死于那汉子的掌下。只听得山风呼啸,夜鸟凄啼,几只乌鸦呱呱厉声叫唤着,在空中盘旋,显是看到了尸体,闻得那血腥之味,是以兴奋起来,随时要一扑而上,将尸体扯作碎片。此时正是入夜时分,黑幕笼来,月亮隐在乌去之中,只有几颗星星发出一点凄冷的光茫。不远处几条毒蛇伸出丑陋的脑袋,从洞里游出,张来望去。数不清的长腿蜈蚣嗅得血腥味,纷纷聚来,在地上胡乱地爬着,张牙舞爪,在尸体上咬来咬去,咯咯有声。山谷中隐隐传来虎啸狼嚎之声,惊心动魂。韩斌身经百战,见识不可谓不广,此时也是暗暗惊心,浑身微微发抖,手心里捏的全是汗水。
白衣汉子向韩斌道:“你既是张大侠部下,我敬你是个反清的好汉,不来杀你。只是你要答应一件事方可。”
韩斌道:“你说。”白衣汉子道:“实因此事太过重大,关系本教生死存亡,若是走漏出一点点风声,本教只怕立时要遭大祸。你既是同道中人,我可以跟你明说了。我乃白莲教座下黑木令使下辖赤金堂主邓轩飞。此地关系极大,你须得对天发一个重誓,保证决不对任何人泄露此处秘密。”
韩斌深知他所说非虚。如此待他,这赤金堂主实已担了极大的干系。一旦机密外泄,后果不堪设想。他心中感激,拱手拜道:“在下多谢邓堂主的不杀之恩。”当下昂首向天,以手抚心,肃然道:“我韩斌,今日所闻所见,倘泄露了一个字,天打雷劈,永不超生。”这个誓发得斩钉截铁,邓轩飞听了也自点头,道:“如此便可了。韩大侠,本来想邀你加入本教,共谋大业。只是张绵大侠在江湖上鼎鼎大名,乃是抗清领袖人物,与白莲教平起平坐。你本他结义兄弟,不好夺爱。你这就请回,恕不远送。近日京中将有大变,若是大事未成,清廷绝不会干休,必定大张网罗搜捕义士。请告知张大侠,小心为好,早离是非之地,莫要让鹰爪子窥得了形迹。”
韩斌听他说得郑重,知事关重大,肃然道:“多谢邓大侠将秘情见告,感激不尽,这就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两人拱手告别。韩斌看了眼回元真人的尸身,早已让蜈蚣蚂蚁爬满,乌鸦不时扑下抢食。被噬咬得只剩下一副白骨。心下恍然有隔世之感。拔足向山下奔去。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