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

第01章   九月,云城的午后迎来一场大雨,闷热不堪的暑气终于完全消散。  金黄色的落叶在水泥路上铺成一条长毯,浮云流逝,空气里还残留着泥土的味道,湿润而清新。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和试卷摩擦的声响。  林悠悠写完最后一道理综大题,然后摘下眼镜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四十五分,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班上有规定,无论大考小考,试卷都必须检查三遍以上,不允许提前交卷。她有点无聊,几分钟后呼出一口气,两手托腮,目光神游似的飘出窗户。  银杏林里有两个穿蓝色保洁服的阿姨在扫地,竹条编成的大扫帚刷刷的,落叶被扫向两旁,很快,一条干干净净的大道清理出来,笔直通向前方的巨型石雕校徽。  林悠悠眼帘微抬,看见石雕上方那几个银钩铁画的大字:成华中学(校本部)。  成华是云城最顶尖的私立中学,师资一流,校园环境优美,是当之无愧的名校摇篮。而成华的生源无外乎两种:要么家世好的,要么家世好成绩也好。  但凡事都有例外。  在富二代扎堆的成华,林悠悠就是个例外。  她现在跟着爷爷奶奶,家里除了两个老人外,还有一个刚上高一的弟弟,小康家庭。高中能入读成华,部分原因是“区中考状元”这个响当当的名号。  和多数乖学生一样,林悠悠前十八年的人生就像一潭静水,波澜不惊。  走神的功夫,“叮叮叮”,铃声突兀响起。同时,广播里传出机械的电子提示语:“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如果继续答卷……”  监考老师开始分组收卷。  几分钟后,交完卷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考场,哭考差的,对答案的,三五成群,死静的教学楼在暮色中重归喧闹。  林悠悠坐在椅子上收拾东西,略低着头,浓密微卷的睫毛在脸颊上投落两圈小影。  座位前方,几个女生正在激烈争论最后一道选择题的答案。  “我选的A。”  “A?不是吧!我选的C耶!”  “肯定是C啊。”  “我也选的A……你们加速度算出来是多少?”  林悠悠把文具袋放进书包,想起今天的晚自习是生物,于是又拿出生物书,仔仔细细把要复习的内容折起一角。  但几人却已经注意到了她。  “喂,”一个声音响起来,声线洪亮,字里行间都透出种千金小姐的骄矜,“你最后一道选择题选的什么?”  林悠悠听出那是应瑶的声音,不想搭理,于是自顾自往小书包里收拾东西。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眼底不约而同闪过惊诧。  应瑶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皱起眉,这下语气更不好了,“喂,我跟你说话呢。”  座位上的人还是没有回应。  “……”应瑶气结,踩着古驰休闲鞋的左脚踹了下林悠悠的桌子腿,“哐当”一声,嗓门儿拔高三分:“你聋?”  室内空气有半秒钟的凝滞。  半刻,林悠悠终于抬起头,看向那个高个子女生。应瑶是成华出了名的美女,黑长直里挑染一抹酒红,张扬明艳,再配上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很符合有钱人家的问题少女形象。  林悠悠和应瑶对视几秒,然后笑了下。她皮肤白,五官的每一寸都透出南方女孩的温婉和楚楚,没有丁点儿攻击性。  她说:“不好意思。你叫谁都是‘喂’,我不知道你在跟我说话。”  还是那副礼貌客气的口吻,但柔中带刚,隐隐透出讥讽味。  应瑶嗤了声,语带轻蔑地回她:“这个教室就你和咱们,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是‘喂’么?”  林悠悠:“喂。”  应瑶愣住,被搞得有点儿懵:“……什么?”  “现在有第二个了吧。”林悠悠语气淡淡,说完,背上小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人。  刚出考室,没走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袁晓追上她,语气有点儿不自然,“刚才……应瑶又找你麻烦了?”  林悠悠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桃李面包,咬了口,嚼啊嚼,腮帮鼓鼓地点头。  袁晓是林悠悠的同桌兼好友,成华本部难得一见的正义之士,侠肝义胆,素以锄强扶弱为己任。很显然,应瑶就是她眼中的强,而林悠悠就是那个比弱鸡还弱的弱。  于是她不悦道:“隔三差五找你的茬儿,有毛病吧……依我看,她就是嫉妒你长得比她好看成绩还比她好。”  林悠悠认真吃她的小面包,认真思考这句话的可能性。  一旁,老妈子袁晓继续喋喋不休,一会儿痛斥应瑶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一会儿又感叹林悠悠人傻好欺负,最后甚至上升到了对学校教学体制的批判。林悠悠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趴在桌上无语望天。  望着望着,太阳不知不觉落下山头。  晚上八点五十分,下课铃终于敲响,高三生一窝蜂从教学楼的门洞里冲了出去,蓝白相间的校服在夜色中显眼而醒目。  校门外,各色接学生的豪车停得满满当当。  林悠悠骑着白色自行车,在一众豪车的缝隙里灵活穿梭过去,趁着路口等红灯的空当,她拿出耳机准备听歌。  电话突然响了。  林悠悠愣了下,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迟疑数秒滑开接听键:“喂?”  听筒里的声音娇亮得有些尖锐,倒是不陌生:“林悠悠,这是你的号?”  她皱眉:“……有事吗?”  应瑶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说:“八中的林毅是你弟弟吧。”  “……”短短几秒,林悠悠眼底浮起一丝不安,她静了静,语气如常说:“对呀,是我弟弟。怎么了?”  应瑶说:“他打了我朋友,我们准备叫警察来。”  “你先让林毅听电话。”  “行。”  电话那头噪音嘈杂,兮兮索索的响动后传出一道熟悉嗓音,语气急切而焦灼:“姐,我没事儿,你别……”然后电话就被人抢走了。  “听清楚了?”  林悠悠深吸一口气,五指收拢,“你们在什么地方?”  “皇家大道的Joker,二楼七号卡座。”  林悠悠知道皇家大道。那是专供云城有钱人找乐子的地方,高档夜店一条街。几个月前,袁晓在那儿一家叫Miu Z的店里开生日趴,她也去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不太喜欢。  静默半秒后,她挂断电话,骑着自行车朝和家相反的方向飞驰出去。  头顶的夜色已经深浓,皇家大道上四处可见衣着时髦的酒保和来玩乐的年轻男女。大道沿着护城河,靠里一侧一水儿的斑斓霓虹,光映在水面上,有几分煌煌如画的意境。  林悠悠无视周围的怪异目光,跳下自行车,直直跑进一间金碧辉煌的大门。  夜店的音乐很大,而且都是重鼓点的嗨乐,一声声震得林悠悠耳膜生疼。她皱眉,在二楼跑了几圈才找到七号卡座,抬眼一看,位子上人不少,除了应瑶之外还有五六个年轻男人,年纪都不大,叼着烟拎着酒,有种故作老成的滑稽。  林悠悠抿唇,视线微转,看见了坐在应瑶旁边的林毅——校服脏兮兮的,白皙俊秀的脸庞青一块紫一块,眼睛红得能滴出血。  她看着那双眼睛,恼怒又心疼。  应瑶笑嘻嘻地拍了拍手,站起身,一把勾住林悠悠的肩膀,说:“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咱们成华一班大名鼎鼎的林悠悠,出了名的三好学生,上夜店都要穿校服。”  话说完,卡座里一阵哄笑。  林悠悠那张雪白的脸,在明灭灯光下显得毫无血色。她拂开应瑶的手,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是在问林毅。  林毅手指了一圈儿,狠狠道:“这帮孙子嘴里不干不净!”  “你他妈说谁孙子?”  “说你呢!”  “兔崽子。”那男的火气上来了,骂了句操,捋起袖子又朝林毅走过去。应瑶一副和事佬姿态,安抚道,“算了算了,跟高一的见识什么,当着人姐姐,给点儿面子。”  林悠悠被恶心到了,直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应瑶转身慢条斯理地坐回沙发上,挑挑眉,道:“这样,大家都痛快点。”说着往三个玻璃杯里倒满伏特加,敲敲杯壁,“三杯纯的,喝完就能带你弟弟走。”  呛鼻酒精味弥漫在空气中。  “……”林悠悠咬了下唇瓣。  林毅怒吼着挣扎:“妈的,有什么冲老子来,欺负我姐算什么本事!”  应瑶冲林悠悠抬下巴,“喝不?”  她深呼吸,然后端起其中一杯。烈酒的味道浓得危险。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二楼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纤细身影。疑惑的,好奇的,看戏的。  林悠悠强迫自己镇定,鼻子缓慢凑近酒杯,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所有人一惊,齐刷刷地看向某处。  “……”她怔住,也缓慢转过身去。  只见地上躺着四分五裂的洋酒瓶,酒液四溅,一滩狼藉。站在旁边的人个子极高,背光的缘故,面容五官都不清晰,只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剪影。  数秒后,那人走了过来。  周围气场变强,林悠悠眸光微跳,出于本能地往后退半步。  距离近了,光和逆影消失,男人的身形容貌也寸寸清晰,与此同时,林悠悠明显感觉到一束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探究审度,沉沉的,带着压迫感。  她眼帘抬得更高,看见那人穿着简单的衬衣黑长裤,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领口略松,露出小片古铜色的胸肌,浑身线条干净利落,恰到好处。  再往上,终于看见那张脸的轮廓,棱角分明,有种过分的冷峻。板寸短发,眼窝凹深,鼻梁直而挺,唇色偏浅,薄薄的,勾着极寡淡的一弯弧度。  他垂眸看着林悠悠,半刻,点燃根烟,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周围,吐出几个字,“未成年,谁放进来的。”  “……”……哈⊙_⊙?第02章   那人的音色很沉,说话时,无论表情或语气都很冷淡,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不出起伏,也看不出喜怒。  边儿上噤若寒蝉,没人吭声。  他静等半刻,周围还是死一样的寂静。于是随手点了下烟灰,语气懒散,黑眸里却浮起丝寒意,“全哑巴?”  话音落地,沙发上的应瑶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右手高高一指,底气不太足:“你谁啊?她成没成年和你有毛关系,少在这儿管闲……”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二世祖里领头的就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闭嘴。”  “什么?”应瑶瞠目,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闭嘴?高雄,没事儿吧你。”  “让你闭嘴就闭嘴。”  “我凭什……”  应瑶还想说话,高雄却不耐烦了,拽着她的胳膊下劲一扯,动作粗鲁又蛮横。应瑶痛得闷哼,高跟鞋一崴,狼狈摔回沙发。  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哪儿受过这种气。她抚了抚额,缓过来后更加恼怒,骂道:“我靠,你他妈有病啊!”  嗓门儿尖利高亢,听得林悠悠起了一身鸡皮。  那高雄跟没听见似的,转过身,朝几步远外的颀长身影挤出一个笑来,要多僵硬有多僵硬:“驰哥,挺巧啊。”边说边拿起杯子倒酒,嘴里殷勤道:“来来,今儿个老弟我请,坐下一起喝。”  那人一根烟抽完又摸出烟盒,没动身,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你朋友?”  高雄笑容微滞,神情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了,看了眼沙发上的应瑶,有点儿结巴:“那、那个……驰哥,这就一小妹妹,不懂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完拿起火机双手捧过去,作势给他点烟。  “嗒”,火星子在黑暗中一闪即灭。  男人眼皮都没掀一下,自己甩开火机点燃了。  高雄悻悻地把打火机收起来。  须臾,他右手夹烟,面无表情地抽了口,目光冷淡扫过一侧:“我说这个。”  旁边的林悠悠眸光一闪——这个?  是指……  她吗?  那头的高雄也愣了下,顺着转头,看见她后略琢磨,笑道:“是,是朋友,当然是朋友,不是朋友能那么闹着玩儿么。”  “放屁!”沙发上的林毅狠狠的,“谁跟你们是朋友!把我放开!”  旁边立刻有人压着声音威胁:“老实点儿。”  林悠悠刚要说什么,楼梯方向却忽然一阵骚动。她侧目,只见好几个大块头正拨开人群朝这边过来,一个个肌肉纠结,拉着脸,面色不善。  不多时,几人规规矩矩地上前站定,齐声喊了句“驰哥”。其中一个剃了光头的说:“驰哥,听说有人闹场子?”  肖驰摆了下手,几个壮汉便沉着脸站在原处,没有其它动作。  林悠悠当了十八年的好学生,从小家教森严,出入娱乐场所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哪儿见过这阵仗。她微垂着头,背上的布料早就被被冷汗打湿,空调一吹,入骨的凉。  半刻,头顶忽的传来个嗓音,淡而冷,有种近在咫尺的错觉。  “成华中学校本部?”  “……”林悠悠一僵,条件反射地摇头,可下一刻想起自己还穿着校服,于是又混乱尴尬地点了点头。  “满十八了?”  “……”林悠悠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实诚地摇头。  她的生日在冬天,十二月。  肖驰垂眸,眼神不带丝毫情绪。视线中,姑娘脸蛋小巧,双颊微红,穿着身秋季校服,蓝白相间,很宽大,一截纤细的脖颈曲线从领口位置蔓延进去,白得像雪,柔弱又清晰。再往下,注意到她胸前的校牌:高三(一)班  林悠悠。  他目光在那个名字上游弋须臾,然后收回来,说:“抬头。”  她浓密的睫毛轻微颤动,眼抬高,一张俊朗冷厉的脸蓦然闯入视野。  男人个子极高,微弓着腰适应她的高度,她抬头的瞬间,一道气息从额前碎发间穿拂而过,微凉的,带着烟草味的,特别的。  林悠悠心口紧了下,脸蛋燥热,本能地往后退两步。  然后他直起身,眼皮略掀,夹烟的手漫不经心指了指墙面,“没让你看我。”  “……”她疑惑地侧目,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见一条标语,方方正正几个中文汉字: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呃。  “不、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她声音小得可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如常,“但是我不是来玩儿的,我来找人。”  “找到没有?”  她点点头。  “大门儿下楼左转。”对方撂下句话,转身面无表情地走人。  脚步声稳健有力,远去到消失。  事情的走向太过出人意料,林悠悠错愕,足足怔了几秒才回过神。她抬手抹抹汗,小跑过去扶林毅。  “要不要上医院?”  “咳……”林毅呛了声,然后满不在乎地摆手,“没事儿,小伤。”  林悠悠瞪大眼:“出去再跟你算账。”  林毅悻悻,干笑两声不说话了。  旁边,应瑶满脸的愤愤和不甘,刚要说话却又被高雄一记眼神儿给堵了回去。那几个年轻男的盯着他们,眼神往来,倒是没敢再拦。  姐弟两人很快离去。  插曲翻篇,Joker几层大厅又喧嚷起来。  应瑶拧着眉掐高雄胳膊,语气恶劣到极点:“怂得跟人孙子似的,疯了吧你?”  高雄狠狠推开她,“知道刚才是谁么就跟他横,给我滚一边儿去。”  *  九月的夜晚,城市喧嚣华灯璀璨,风中已经多了一丝凉意。  林悠悠架着林毅的胳膊走出Joker大门。  刚到路边,林毅就把她的手拂开了,嘴里说:“行了姐,不用扶,我真没什么事儿。”然后跛着脚一瘸一拐跳开几步,“一点儿小伤,整得我跟残疾人似的。”  林毅个子高,十六不到就已经一米七八,林悠悠掂了下脚才戳到他脑袋:“放学不回家,跟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你还好意思提。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林毅耸肩,“就你看到的那回事儿。”  她脸色微沉,半刻,纤白的手掌竖起几根指头:“不说吗?好,我数三声。一、二——”  爷爷奶奶年事已高,自林父林母三年前过世以来,对林毅的管教大多便由林悠悠代劳。他们都继承了父母的好基因,一个漂亮柔美,一个白净俊秀,可性格和兴趣爱好却大相径庭。  林悠悠性子软,成绩优异,是重点高中名副其实的优等生;林毅脾气暴躁,抽烟喝酒样样来,是八中出了名的问题少年。  但姐弟两人的感情倒一直很好。  林毅看出她是动真格了,于是立马服软,“得得,说就说呗,生什么气。”顿了下,接着才又道:“你学校那女的在八中门口堵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你,我能忍么?这次算她运气好,再有下回,看我不撕烂那张臭嘴。”  听完来龙去脉,林悠悠的火气就怎么都提不起来了。  但以好学生的思维,动手打架怎么都有错,于是她认真想了下,回道:“算了吧。狗咬你一口,你难道要咬回来么?”  林毅一本正经地摇头:“狗咬我一口,我把它炖了吃喽。”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林悠悠扶额,懒得跟他扯了,左右张望着找出租车。没多久,又听见身旁的少年语气严肃道,“不过今晚,还真多亏那个‘驰哥’。”  “……”  她拦出租的手颤了下,电光火石间,想起男人漫不经心的笑,和黑沉冷淡的眸,只觉有莫名热浪漫上双颊。  林悠悠回想着那张英俊的脸,竟有些出神。  这时一辆出租车靠边停下。  林毅跛着脚把那辆白色小自行车搬进后备箱,完后扑扑手一回头,被她的模样给弄得有些狐疑,“想什么这么入迷,思春呢。”  林悠悠没回答,目光放空,穿过夜色不知看向何处。须臾,她认真而缓慢地问:“你觉不觉得,今晚那个人有些面熟?”  “你说谁?”  “就那个‘驰哥’啊。”  林毅想了想,摇头。  “……哦。”  好吧,大概是错觉。  *  优等生的共性,林悠悠也是个心思专注的人,她有自控力,很少把注意力放在除学习以外的事物上。所以那一晚,那一晚遇见的人,她强迫自己睡醒就要忘干净。  偏偏事与愿违。  第二天一早,几张匿名照片就摆在了教导主任的办公桌上。  图是偷拍,光线昏暗模糊,于是画面中的蓝白校服更显得扎眼。每张图片下方都有一行小字,注明照片主人公的姓名和班级。  教导主任用那副八百度的近视眼,把照片正反横竖来回端详数十遍,终于雷霆震怒。  正是课间操时间,阳光晴好,万里无云,操场上蓝白色的一片很是壮观。  突的,体操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教导主任尖锐的嗓音:“高三(一)班的林悠悠,做完操马上到德育处。”  全校哗然,正在做踢腿运动的林悠悠脚一扭,差点儿摔地上。  袁晓眼疾手快把她扶稳了,疑惑道:“我没听错吧,刚才被通知去德育处的林悠悠是你?”  她想哭:“我们班还有人和我同名吗!”  “……没有。”  课间操结束,林悠悠离开操场去往德育处,一路引来无数注目礼。  她脸微红,埋着头越走越快,几乎是跑上楼梯。  成华的德育处在第三教学楼的二层尽头,室内宽敞明亮,专门整治思想品质有问题的学生。平时教导主任往里头一坐,明镜高悬,跟升堂似的。  林悠悠在二楼楼道上踟蹰半天,终于咬咬牙,硬着头皮走向最后一间办公室。  经过左侧楼梯拐角,忽然响起声“叮”。  声响搅乱了思绪,她微怔,无意识地转头。出乎意料,拐角向光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叼着烟把玩打火机,背靠墙,目光冷淡落在别处。那副眉眼尤其深邃,唇微抿,硬朗的轮廓在阳光下少一分棱角,多一分柔和。  林悠悠一时移不开眼。  她呆滞片刻,然后,脑子里“嗡”地炸开一道白光。  “你……”  空旷楼道内,柔软的嗓音带着一丝紧张,不大确定:“请问,你是肖驰吗?”第03章   林悠悠知道肖驰。  以前林父林母都是体育记者,小有名气,追踪过各类国内外大赛,撰写过报道无数。能被他们浓墨重彩记录在案的,几乎全是体坛名将。林悠悠耳濡目染,对国内体育界的风云人物也有些了解。  而肖驰这个名字,林悠悠的印象深刻到不能再深刻。  因为他不是名将,他是一个神话。  秋日的清晨,温度宜人,阳光和风都刚刚好。  肖驰把没点的烟从唇间拿开,微侧头,终于注意到那个几步远外的小高中生。那姑娘正仰着脖子看他,大眼晶亮,双颊微红,身上的校服蓝白相间,干净又柔软。  挺漂亮。  实在是太年轻,阳光下,脸蛋上细细的绒毛都依稀可见。  他眯眼,想起她了。  那个穿着校服上夜店的女学生。  半刻,肖驰直身朝林悠悠走近几步,低眸看她,两手随意插在裤兜里,反问:“你认识我?”  低沉冷淡的嗓音,语气平平,气势却逼人。  林悠悠呆了呆,脑袋随他走近而越仰越高,鼻腔缠绕一股陌生的男性气息,浓烈而阳刚。没由来的,她掌心里的汗更多了,眨眨眼磕巴道:“应该、应该还算认识吧。”  咦,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  对面的肖驰拧了下眉,像有点儿不耐烦。  于是林悠悠用力清了下嗓子,莫名紧张道:“我以前,看过很多写你的报道。你很有名……”  说话的同时,德育处关着的门开了,一个女学生哭哭啼啼地走出来,换另一个男学生进去。  肖驰视线移过去,停留数秒,脸上没什么表情。耳畔,那道软糯的嗓音仍未停歇,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丝好奇:“对了……您来我们学校是有什么事么?”  可他随意抬了抬下巴,答非所问:“快到你了。”  “……”嗯?  她怔愣,没有反应过来。  “广播里不都说了么,做完操到德育处。”肖驰调转视线,深黑的眸里勾起丝寡淡兴味儿,看向她,吐出三个字:“林悠悠。”  我靠?  被点名的人嘴角一抽,这才后知后觉记起广播里那个全校通知,顿时石化。  几秒钟后。  那姑娘顾不上打招呼,一双白色板鞋从楼道上哒哒哒跑过去,轻轻盈盈,脚下生风,恨不能飞起来。  肖驰目送那抹纤细的身影远去,微眯眼,想起她刚才说的话。  ……  我看过很多写你的报道。  你很有名,是中国拳击界的神话。  ……  他低头笑了下,黑眸平添几分自嘲和讥讽,须臾,点烟吸燃。  *  林悠悠赶到德育处的时候,教导主任刚揪着一个男生的领子把他扔出来,好巧不巧,扔在林悠悠面前。  她及时刹住脚,悄悄瞄了眼,瞬间认出男生是高一年级的庄寅杰。  成华学子千千万,刚入学的高一生能成为名人,绝对有他的过人之处。而庄寅杰的过人之处,就是他有一头长发。  为了强调校规中“男生不能留长发”这一条,开学典礼那天,教导主任还专门把庄寅杰拎到国旗下作为反面教材。  鲜艳的五星红旗,及肩的飘逸长发,一骂成名。  “给我站好。”  教导主任是个中年大叔,体型大,中气足,一记嗓门儿震得林悠悠头皮发麻。她缩脖子,下意识地也跟着立正站好。  庄寅杰却满脸的拽拉吧唧。  主任接着骂道:“教了二十年书,头回遇见你这样的,一个男生头发留得比女生还长,像什么话!”  庄寅杰嘀咕回他:“像画早挂墙上了。”  林悠悠呛住,噗。  “……”教导主任要气昏,吹胡子瞪眼,指着男生“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半刻后摆了下手,强压怒火说:“等你家长来了再跟你算账。”  庄寅杰说:“来了啊。刚没见着你人,抽烟去了。”  “那就继续等着!”主任恨恨的,说完一转身,终于注意到旁边存在感微弱的林悠悠,瞬间火气更大,“你昨晚跑哪儿去了?”  好学生的脸皮通常都薄,尤其在被老师批评的时候。林悠悠脸微红,嗫嚅半天才艰难挤出四个字:“……皇家大道。”  主任厉声:“那是什么地方,是你这样的学生能去的么!还穿校服,真是给学校长脸。”  林悠悠试图解释:“昨天晚上我其实是去……”  “算了,你也先等着。”主任不耐烦地摆手,打断她道,“等我把那个逃课打游戏的骂完再骂你,一个一个来,都别想跑。”边说边转身走进办公室。  “砰”,门重重关上。  上课铃响了,学生陆续回到教室,几栋教学楼安安静静。  林悠悠罚着站排队等挨骂,小风一吹,有点郁闷。  这节是物理课,内容复习电磁场,她这块儿薄弱,错过之后不知要刷多少题才能补回来呢T_T……  耳畔忽然响起个声音:“林学姐。”  她哭丧着脸转头。  庄寅杰把长刘海拨到一侧,显出张清清秀秀的脸来。他问:“你觉得,我这个发型怎么样?”  林悠悠嘴角抽了瞬,然后很艰难地开口:“挺好。”  “学姐眼光真不错。”  “……”  庄寅杰甩甩头发,又问:“你看过《古惑仔》那部电影没?”  她点头。  “里头铜锣湾的陈浩南就是这造型。我欣赏他。”少年用十六岁的脸叹了口六十岁的气,“男人嘛,绝不能因为别人几句话就轻易改变自己,所以这头发,我是肯定不会剪的。”  林悠悠默三秒,“……学弟将来必成大器。”  “谢谢。”  说完,庄寅杰像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她道:“对了,听说学姐昨晚穿着校服去Joker闹场了?”  “……哈?”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快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吗……而且为什么是“闹场”?这么不实事求是不负责任的谣言是从谁嘴里传去的……  林悠悠静默片刻,然后生气了,捏着拳头愤愤道:“这话、这话你听哪个二百五说的?”  庄寅杰说:“我舅舅啊。”  What?  林悠悠呆了,“你舅舅又是谁?”  “你不认识他么?”庄寅杰有些奇怪,“刚才我从窗户里看你们聊了半天,还以为你们很熟呢。”  这个大哥在说什么……  她为什么会认识你舅舅,又什么时候跟你舅舅聊天了啊喂……  林悠悠皱起眉,张嘴刚要说话,却看见庄寅杰冲她背后挥了挥手,打招呼:“舅舅,烟抽完了啊。”  林悠悠狐疑,回头一看,惊得差点吐血。  男人不知何时过来了,就站在她身后,宽肩窄腰高大挺拔,表情冷淡,与她最多相距三步。不知为什么,她心脏的跳动忽然加剧,脑子里鬼使神差闪过一句不知在哪儿看过的话:  一切故事的开始,总是适逢其会,猝不及防。  肖驰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身高差距,她看他需高仰起头,小巧的一张脸,衬得大眼格外乌黑圆亮。很快,他淡淡收回视线,越过她径直走过去了。  刚好办公室的门开,又丢出来一个学生。  教导主任出来,看见肖驰,先是微愣,接着才推了推眼镜道:“请问您……”  庄寅杰抢先一步开口:“这是我舅舅。”然后那道颀长身影便从林悠悠的视线里消失。  门重新关紧,整个走道上只剩下她和拉长的影子。  林悠悠眸光微跳,大脑吃力消化刚才接收到的信息,半刻后反应过来什么,瞬间想撞墙——  刚才那句二百五,肖驰他应该,大概,可能,必须没有听到吧OTZ?  *  整整一天,林悠悠都有些心不在焉。  袁晓很仗义,以为好友是郁闷早上被训话的事,便专门去给她买了一袋跳跳糖,还是她最喜欢的蓝莓口味。并且安慰道:“刘胖还是算仁慈,一没给你记过二没给你处分,你以后注意一下就是了,去夜店之前怎么也得换身衣服。”  刘胖是大家对教导主任的私下尊称。  林悠悠没说话,拆开跳跳糖倒进嘴里,继续托着腮发呆。  袁晓往嘴里塞了颗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国际名校的排行名单摆在桌上,低着头研究,边问:“你说,我到底是去美国还是去意大利?”  “……”林悠悠这才回过神,探头和她一起看,“已经在选学校了吗?”  袁晓点头,有点儿烦躁:“我妈想我下学期就出去。”接着问林悠悠,“你呢,还是决定参加高考么?”  “嗯。”  “准备考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  “学校没想好。”林悠悠笑了笑,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圆圈,“专业的话……新闻学吧。”  话刚说完,前排一个男生就凑过来了,笑道:“林悠悠,听说你爸妈都是知名体育记者,准备继承衣钵?”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接话:“体育记者?听上去不错耶。”  “不错什么呀,又得罪人又危险。”另一个声音压得很低:“你以为林悠悠爸妈的车祸真是意外么?听说是……”  袁晓脸色微变,立刻拔高嗓门儿说:“对了悠悠,难得周末补补课,出来玩儿吧,我请你吃饭。”  清亮声线盖过窃窃私语。  林悠悠眸光黯淡了一瞬,旋即恢复常态,笑嘻嘻地摇头:“不用啦,我还要监督林毅背英语。”  *  晚上到家,奶奶做了糖醋鱼和蒜蓉排骨,林毅正在长身体,本来胃口就好,配上菜吃了一碗接一碗。盛第三碗饭的时候,林毅皱眉,朝那扇紧闭的房门喊道:“姐你到底吃不吃?再不出来可就啥都没有咯。”  卧室里没有回应。  林毅和林爷爷相视一眼,继续吃饭。  林悠悠把书柜打开,小心翼翼从最底层取出一个箱子,吹开面上的灰。打开,里头是厚厚一沓报纸和杂志,叠得整整齐齐,全是林父林母生前作品。  她抿唇,把最上面的那张报纸摊开。  《体坛周刊》201X第XX期,头条新闻:神话再续传奇——肖驰UFC夺冠,成为UFC史上第一个中国冠军。  林悠悠垂眸,目光扫过占据大半版面的图片:璀璨灯光聚焦之中,年轻男人神色冷峻,面无表情。那张脸挂着汗,下颔刚毅,唇微抿,凹深眼窝中嵌着一双眸,瞳仁漆黑,目光凌厉。五官深邃的缘故,面部有深浅不一的影。  林悠悠仔细打量那张照片,忽然在想——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如果为谁动心,会是什么样子呢?第04章   那天开始,林悠悠第一次对学习以外的事上了心。  偶尔,她会在网上搜索早些年的拳击赛事,视频,报纸,杂志,没有那人的,她也看,只是有他的,她翻来覆去回味好几遍。  年少时总是懵懂,加上过去数年,林悠悠都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对于自己的行径,她自有一套顺理成章的解释。  “林悠悠,你最近对体育赛事很感兴趣?”有同学好奇。  林悠悠弯起的眼眸像两道月牙。她低着头,笔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随口说:“我在提前学习体育新闻的写作手法。”  对于这个答案,大家很服气。  成华学霸多,高三就把《高等数学》、《大学物理》修完的人不胜举数,可直接就自学专业课的,除林悠悠外没有第二个。  正在喝水的袁晓被呛住了,咳嗽几声,骂她:“蛇精病啊你,这么用功,考虑一下学渣同桌的感受好不好?”  林悠悠笑,抬眸刚要说话,教室外头却传来一个女学生的声音,“林悠悠,赵老师叫你马上去办公室。”  “嗯好。”  她起身,小跑着出去了。  草稿本还原样摆在课桌上。窗户开着,薄薄的本子被风吹得掉落在地,袁晓无奈,弯腰伸手捡起来,不经意一翻,愣了。  一连数页,白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字体,而且全是两个字:肖驰。  于是等林悠悠回来,就看见袁晓翘着个二郎腿盯着她,表情严肃,眼睛半眯。她被这阵势吓住,呆了呆才问:“我……我欠你钱没有还?”  袁晓哼了声,倾身往她凑过去,道:“林悠悠,你太不够意思了,亏我还一直当你是好朋友,居然连这种大事都瞒着我。”  林悠悠很懵,“……什么事呀?”  “你还问我什么事。”袁晓朝她抛了个媚眼,嗓门儿压低:“老实说吧,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Σ( ° °|||)?  林悠悠愕然,两秒时间,雪白的颊便红透。  学校禁止早恋,“喜欢”这罪名,不是谁都扛得起的。她心慌意乱,红着脸小声驳斥:“胡说什么呢,我哪儿来喜欢的人。最近刘胖抓早恋抓得严,有嫌疑都要请家长,你别害我。”  “我胡说?”  袁晓嗤笑,“那你告诉我,肖驰是谁啊?”  一句话切中要害,袁晓很有这样的本事。  话音落地,林悠悠整个人都是一僵。她学东西快,但多数时候却迟钝得出奇,关于肖驰,关于这些天,关于把那个名字写满整张纸的小心思,她都未曾细想。  而现在,窗户纸终于破了。  喜欢?  林悠悠呼吸吃紧,甚至连心尖都颤了下。  啊……自己喜欢肖驰?  原来,  她对他一见钟情了吗……  尽管内心已经认罪,但她脸皮薄,要大方承认不太可能,索性低着头红着脸,一句话都不答。  袁晓初中就开始谈恋爱,林悠悠这反应,她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接着问:“那男的谁啊,咱们学校的么?”  林悠悠摇头。  “那是哪个学校的?”  “他……”她轻轻咬了下唇瓣,声若蚊蚋:“不是学生。”  袁晓这下是真的惊了:“不是学生?”再联想到这段时间,林悠悠对体育赛事的狂热追捧,心中大概有了猜测,试探道:“运动员?”  林悠悠惊叹于好友明察秋毫的洞察力,老实嗯了声。  袁晓扶额,有点儿哭笑不得:“合着你喜欢的是体育明星啊。那这哪儿算早恋,撑死了算追星,跟我喜欢陈坤一样。”  话听完,林悠悠的眉头微微拧起,说:“不一样。”  袁晓是花心萝卜,喜欢的男明星能塞满一条江,她就只喜欢肖驰一个呢,怎么会一样。  但袁晓的八卦欲却已经淡退很多,只随口接了句:“哦,那他搞哪项运动的,多大?”  “拳击。”说完,林悠悠认真算了算,“今年,应该二十六岁。”  “大你八岁,年龄差还行,陈坤大我整整二十三呢。”好友纯粹开玩笑的语气,手撑下巴,有一搭没一搭跟她闲聊,“这年纪还没退役?”  “退了啊。”  “那现在在干嘛?”  “……不知道。”  “切。一看你就不是铁粉。”取笑完,袁晓就打了个哈欠,耷下眼皮不再吭声。  林悠悠也没争辩,趴在桌上闭上眼,不知怎么的,想起《体坛周刊》上关于那人的最后一篇报道:神话寂灭——肖驰左手腕骨意外骨裂,或永别拳坛……  她微皱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静谧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落,一粒小种子在她心里落地发芽,开出一朵花。  *  高三生活压力大,任务重,充实又疲累,转眼就过去两个月。  林悠悠再没见过肖驰。  在应试教育的大背景下,最有效的提分方法就是刷题,于是乎,各科老师打好了商量,每天固定发一套模拟卷,势要榨干学生的娱乐时光。这样一来,他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学习,没时间胡思乱想,成绩自然会提升。  可这个方法,对优等生不太适用。  这个学生群体基础扎实,解题也快,所以即使有题海战术的轰炸,林悠悠还是能抽出时间单相思肖驰。  而这段不为人知的单相思,她郑重地归结为:她的初恋。  日子照样往前推进,按部就班,平淡无奇,直到十一月的中旬。  市内某中学发生了一起学生校外就餐中毒事件,市政府高度重视,当即下达红头文件,一是要求食品卫生局对各中小学周边的餐馆进行大检查,二是要求有条件的学校,开办学生食堂。  成华的新校规应时而生:全校学生必须在食堂就餐,违者记过处分。  这天中午,袁晓身体不适请假回家,林悠悠独自前往食堂,刷了个三毛钱的米饭,然后排队打菜。  巧的是,排在她前面的是个熟人。  少年个子挺高,背影瘦削漂亮,仍是那头标志性长发。  高三年级和高一高二分别在两栋教学楼,中间隔了花园和喷泉池,少有交集。能在这儿遇见肖驰的小侄子,林悠悠很开心。  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学弟好呀。”  庄寅杰回头,看见她后微微一怔,几秒才想起来:“是林学姐啊。”然后左右看看,发现她是一个人,便主动邀请她坐一起吃饭。  餐桌位子是林悠悠选的,靠边,角落,很适合聊见不得人的话题。  几分钟后。  “那个……”她咬着筷子,思忖着怎么来一段合情合理的开场白,眼神瞄过庄寅杰的长发,灵光一闪:“学弟还没剪头发呀。”  庄寅杰在啃猪蹄,还是那副深沉语气,“不是说了么,我不是个会轻易改变的人。”  “……”咳。  林悠悠一时无语,搅弄饭菜,顿了顿,终于试探着切入主题,“那个,你舅舅……他以前是运动员吧。”  庄寅杰点头,“嗯,几年前退役的。”  “你和你舅舅关系很好吧?”  “还可以。我爸妈都在国外,我住舅舅家。”  原来是这样啊,她追问:“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呀?”  庄寅杰看她一眼,狐疑:“学姐,你干嘛打听我舅舅。”  她心脏“噗通”跳了下,心虚答道:“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哦。”  庄寅杰也没多想,自然而然就说了,“舅舅在经商,生意还挺大的,运动器械、健身房、会所酒吧什么的,都做。不过主要还是经营拳击俱乐部。”  经商呀……  林悠悠记下了,又问:“那他结婚了吗?”  “……”庄寅杰第二次看她一眼,这回的眼神更古怪,“这也是随口问问?”  林悠悠捂着嘴干咳。  庄寅杰拿勺子舀汤,挑眉道:“没结婚。”  “那他有女朋友吗?”  “也没有,我舅舅单身。”  哇!  好棒b( ̄ ̄)d。  林悠悠唇一弯,心情更好了。她往嘴里塞了一块水果,正要说什么,不料对面的庄寅杰却先一步开口。  他说:“你是不是还想随口问问?”  “……”林悠悠被呛了下。  他好心提议,“要不我把我舅舅的微信给你,你自己问他。”  微信?  林悠悠一愣,眼睛里升起簇希望的小火苗:“可以给吗?”  “你等等。”  他说着,从兜里摸出手机。她点头,以为这位学弟要接电话,于是坐在对面儿安静等待。  须臾,她看见庄寅杰握着手机,语气如常地说:“舅舅,我们学校的林悠悠问我要你的微信,能给她不?”  “……”@#¥%……  轰隆隆——林悠悠被雷劈了。  学……弟……你……在……说……神……马……第05章   知道什么叫杀人的心都有吗?  就是现在。Now。  林悠悠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瞪大眼,觉得十万分难以置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还能这样扭曲事实颠倒黑白吗……  “那个,”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庄同学,我觉得你可能有什么地方搞错——”  可话还没说完,令林悠悠万万没想到的事就发生了,对面的庄寅杰,他把电话给递了过来,“喏。”  林悠悠一呆,没明白这动作的意思。  “拿着啊。”庄寅杰不耐地扬了扬手机,说:“我舅舅让我把电话给你。”  她差点咬到舌头:“……给我吗?”  “嗯。”  “给我做什么?”  “听电话。”庄寅杰一记白眼翻到天花板上,“难不成让你拿去砸核桃么?”  香蕉个巴拉,她现在只想砸你。  林悠悠默,足足安静数秒才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郑重其事地把手机接过来,放到耳边:“喂,您好?”  尽管已刻意控制,但她的声音,仍几不可察的颤栗。  然后,  “有事儿?”一贯低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语气冷淡,不带一丝情绪。  林悠悠呼吸微紧,短短几秒,脑中竟自动描摹那人说话时的神态。记忆里,肖驰那张冷漠的脸,大多时候不会有其它表情。  她心跳加剧,清了清嗓子才答道:“没、没什么事。”总不可能说,我想对你图谋不轨吧……  耳畔紧接着响起声“叮”,清脆而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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