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似乎总是在忙忙碌碌中丢失了很多东西。但今天,是个下雨天,恰好适合回忆。
前年,单田芳老师去世的那几天,全世界的评书爱好者都在深切悼念这位伟大的艺术家。我才恍惚想起,生命中,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是非常热衷于听评书的。而且,那段日子,是我和一向严厉的父亲最为默契、最为温馨的回忆。
那时的我十六七岁,不上学了,在家呆着。那个年龄段的我也有点叛逆,有时一整天不和家里人说话,除了吃饭,就躲到我和奶奶住的小屋里不分白天黑夜地看姐姐留在家里的那些书。
三十多岁就守了寡、苦了一辈子的我的小脚的奶奶有时半夜醒来,看见我在那儿看书,就自言自语、唉声叹气地说,这娃呀,以后咋能长成人呢?就是很担心我这样下去,将来咋给别人当老婆?咋能担当起一个家庭主妇的责任?当时,我听了奶奶的话,还颇有点生气。
那时家里穷,也没电视,村里的年轻人也不出去打工。我不知道除了看书,农闲之余,还有什么可以消遣,可以打发日子的。村里的同龄女孩子比我早几年都退学了。她们都已经在那儿纳鞋垫、扎绣花的枕头套,准备嫁妆了,我却固执地不愿意学那些。好在父母也不勉强我,反正有几个心灵手巧的姐姐,真到那一天,有姐姐替我做,他们也不用担心。
我就那样每天怪里怪气、不近人情地吃吃饭、睡睡觉、看看书。
不记得是哪一天的中午,我大概有点饿了,就去父母住的屋子找吃的。当时父母住在东厢房,两间屋子,布门帘隔着,里间是父母的卧室,外间是厨房。
我在外面找吃的,隔着门帘,能听到里屋的父亲在那儿听评书。哦,忘了告诉你,父亲很早就有一台老式的收音机。而且父亲的耳朵有点背,把收音机的声音放得有点大,我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记得当时听的就是单田芳老师播讲的《隋唐演义》。那声音,绝对的富有磁性,让你一听就上瘾。就那次,第一次听,我愣是听了半个小时,直到单田芳老师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我才装做漫不经心地离开父母的房间。实则已经上了心。
此后的每天中午12点半,再困我也不睡了。我也不避着父亲了。父亲坐在他的那把旧的太师椅上,我搬个小板凳,坐在离父亲有一段距离的地上,有时也坐在炕沿上,坐在躺着午休的母亲身边,静静地听单田芳老师讲评书。
那时候的评书,每天至少播两回,晚上八点半,还有一次评书连播,讲的不是一本书。有时中午播《隋唐演义》,晚上就播《水浒外传》。
就在这两个时间点,我就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大多时间,母亲也在。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听老师那极具感染力的声音声情并茂地讲述那传承了千百年的英雄故事。
偶尔我忘了时间,父亲就在窗外喊:“小女(我的小名),时间到了,还不来听?”我就赶快跑下去,坐在那儿和父亲一起听。听到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父亲和我就都意犹未尽地笑了。
父亲还常说上一句:“真是的,说到热闹处又完了。”然后我就回自己的屋了。有时看见父亲听完一段评书,放下收音机,急匆匆地去厕所,我和母亲就在那儿偷偷地笑。
就那样,陆陆续续地跟着父亲听了单田芳老师播讲的《白眉大侠》、《童林传》、还有《乱世枭雄》等评书。后来也听田连元和刘兰芳老师讲的。
那时对评书里的好多常用语是耳熟能详。像“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有“无巧不成书”,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评书里常说的话。
真的,你不得不佩服那些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们。时至今日,闭上眼睛,我还能清清楚楚记得单田芳老师模仿的那个“哒哒哒”的马蹄声。真的是惟妙惟肖、出神入化。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也没有想过未来是什么样子。
时光就那样静静地流淌着。冬去春来,日落日出。清明前后,该种瓜种豆了;麦子熟了,要割麦子了;中秋节过后,要收花生了;要过年了,母亲要蒸花馍了……一切都平静如水、理所当然。
那时候的我,以为奶奶和父母会一直陪伴在我的生命里。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老去、会离开我。更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为人妻、为人母。会生儿子女儿的气,甚至气到流泪。
这或许就是生活对我们少不更事的不羁岁月的惩罚和教诲吧!教诲我们去懂得父母之恩,懂得爱,和珍惜。
可为什么我们总是后知后觉呢?
又谁说的,区区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回忆总是很暖却又很痛。就像小时候的我们,总是哭着哭着就笑了;而现在的我们,却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以后还是少一点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