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菜的场面很宏大。
霜降后,选一个大晴天,到地里把大白菜砍下来,就地排成一排,晒个一、两天,等菜杆子失去一部分水份,菜叶子耷拉着脑袋时,用竹篮子挑到河边清洗,随便你怎么在水中摇晃着大白菜,虽然很少招到鱼,菜却也不会断。
洗净的大白菜不能再暴晒了,要摊在屋内,或者屋檐下,晾干。这时冬梅娘就会问,“你家哪天腌菜咋?我来帮你切唛。”六闰奶出门、进门都要从屋前过来过去,看见菜快晾干了,边走边朝屋里喊,“转根姐,是今天腌菜还是明天腌菜哟?”也不管人家听得见听不见。
腌菜都是在晚上进行,可能是因为不耽误白天的农活。堂屋里弄一个若大的篬子,扁扁的,圆形,四周有沿,直径约2米,架在四条长板凳上,篬子中间堆着大白菜,冬梅娘、六闰奶、转根姐围在篬子四周,各拿着菜刀开始“咚咚咚”地切起来。白天没有功夫说的话,也在这会儿说,“萍兰真是个好姑娘,嫁得不远,正好三天两头回来照应着生病的爹”;“胜利又把邻村的一个小痞子打破了头”;“听慎敏哥说,以后再也吃不到七毛三一斤的猪肉了”。说着说着,篬子中间整棵的大白菜越来越少,篬子周围切碎的大白菜越来越多。
孩子们也来凑热闹,冬梅娘刚去茶瓶里倒一杯茶,王大狗就抡起菜刀,在切好的一堆大白菜里横剁一刀,竖剁一刀;转根姐起身去厨房里拿包盐,小丫头抄起菜刀,左切一下,右切一下。弄的一篬子菜,粗的粗,细的细。六闰奶就骂道,“不回去做作业,让老师明天磕你。”
这会就到了腌菜的关键环节:揉菜。揉菜类似于揉面,只是揉菜是加了盐,多少菜加多少盐是个细活,有人说30斤菜1斤3两盐,有人说30斤菜1斤2两盐,有人说30斤菜1斤4两盐;数学不敏感的人不会认为这不一样吗?却腌出来的菜有千百种的滋味。还有人说,和揉菜时所用的力度有关系,揉菜的盆有多大,能否容得下30斤菜;揉菜的男人有多高,巴掌有多大,揉菜时手心出汗不出。神了。
菜揉好了后,就装入瓮子里,就是“瓮中捉鳖”的那种瓮子,烧窑烧的,内壁涂釉,光滑。很大,约1米4高,圆圆的身子,鼓鼓的肚子,能装进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菜放进去后,压上鹅卵石,防腐。这么多的咸菜能吃到第二年的初夏。
王大狗和小丫头上初中后就住校,弄一个白色搪瓷大茶缸,缸上印着红色的大字“抓革命、促生产”,装满腌制的大白菜,从星期一吃到星期六,从初中吃到高中。
星期天,或者来客人了,可以改善伙食,桌上有肉,有时有鱼。腌咸菜虽必不可少,却换了一种做法,肥肉熬出油,瘦肉切成丝,拌炒,加入豆腐,两面煎黄,盛入咸菜里,加一大把朝天椒,“咕噜咕噜”煨火锅吃,王大狗能增加一倍的饭量。
小丫头要是听话了,一高兴,给她准备的下周的菜里,就换成了咸菜心拌豆腐丁,或者是菜心芽杆儿拌毛鱼。菜心是多难得,一斤重的大白菜也剥不出一两重的菜心出来。味道当然也是天壤之别,小丫头当然不可能就大口地吃了去,得细嚼慢咽,让玉液琼浆透过喉咙,浸润到心肝脾肺肾才算完。
王大狗毕业了,在外地工作,有广阔的发展前景,接着二狗、三狗、四狗也相继跟了去;小丫头变成了大丫头,带着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满世界折腾。地里没人栽大片的大白菜了,篬子寂寞地挂在墙上,大瓮子置在屋角变成了小小狗和小小丫头捉迷藏的玩具。再没有哪一家盛着大碗的咸菜当做主菜吃,换成了小碟子,上面插花似地摆放着一点点时令咸菜,一桌酒席下来,如果最后不上一些精巧可口的咸菜,就像这一餐没有吃似的。
王大狗和大丫头最讨厌了,在外面的花花世界啥山珍海味没吃过,偏偏要吃家乡腌的咸菜,害的冬梅娘今天寄豆腐乳,明天寄淡豆豉;转根姐刚寄了咸豇豆,又要去寄腌萝卜。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的东西,菜比运费和劳力还要便宜,也不知他们为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