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绾正,添眉若柳,粉面桃腮,点绛唇。
新衣红妆,金钗玉饰,凤冠霞帔,楠木棺。
01
此时天光微亮,黑白交织的灵堂里只有一个暮年老者,和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以及楠木棺里躺着的逝者。
老者着一身黑红色的新郎官服,满头的华发打理的整整齐齐,这装束倒像是应该站在喜堂而不是灵堂。
此时他正站在棺木前微倾着上身,手中执着一些工具,仔细的描画着什么,神情专注而柔和,像是对着自己的爱人一般温柔宠溺。
待老者放下手中的东西时,门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有高跟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自远而近。
“爸,您该歇会儿了。”压低的声音自老者身后响起,带着些许担忧。
老者背负着双手,微抬着头看着灵堂正中扎着白花的照片。
黑白色的底片里是一个二十一二岁年纪的姑娘,那姑娘眉目流转间尽是青春的气息,即便是黑白底色衬着,也难掩其芳华。
光滑饱满的额头下是两弯细长的柳叶眉,再往下是一双笑如月牙的桃花眼,琼鼻红唇,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柔顺的垂着,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而此刻,却也永远的刻在了画中。
女子见老人没有反应,便又出声道,“叶姨生前只留下了这一张照片,虽然有些……,不过黑白底色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说完女子自己也顿了顿,这里最为突兀的不是照片,而是穿着喜服的两位老人。
老人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张是小舞最喜欢的一张照片,用这张也挺好的。”
02
“林琛帮我在这里再照张呀,好不好。”
“好”
时间定格在那一刻,夕阳,红霞,晕染着身后的天际一片橙红,连带着那一条清澈的河水都泛着光芒,像是滚滚流动的岩浆,翻滚着,燃烧着。
叶舞站在河堤的一棵柳树旁,笑的灿烂。
林琛有些失神的透过镜头看着这一幕,直到叶舞嗔怪的开口,方才若无其事的说了声“好了”。
叶舞跑过来,看了看,随口问了句“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明明说不照了,现在又要照了?”
林琛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女子,眼神柔和而宠溺,“你想要的,我都帮你。”
叶舞轻笑出声,跑远了些。
林琛不由失笑,看着胆大闹腾,实则还是个如小女生般容易害羞的人儿。
也许喜欢就是一种感觉,刻意的去寻找反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像那张照片,叶舞之前寻觅了许久的角度,风景,都不如这一刻偶然遇到的那般,令人心动而向往。
03
叶舞和林琛出生的时代,幸与不幸也要看造化,没有经历战争的生离死别,却也不可能是一帆风顺。
也许有人说,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不枉于世,平凡无波的生活,是向往,也只是向往。
叶舞和林琛两家是世交,两家父母皆是仕途上的人,在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不需要过多的担心温饱与否,可以在学校里保有单纯,可以安心的学习闹腾。
所以单纯善良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好奇心与自信亦是。
所以,有些事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像是命中注定,终是避无可避……
叶舞二十一岁的时候,是1976年,那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似乎一切光明到来之前都要经历漫长的黑夜,黎明前的天空总是漆黑的令人不安。
天灾总是很容易祸乱人心,唐山地震的时候,叶舞,林琛和一群精力旺盛,怀揣满腔热血和悲悯于心的青年学子,执意要前往那个灾源地,救灾民于水火。
简单收拾好行装,甚至都顾不得好好告个别,一群人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他们可以感受到灾区人们的绝望,无助,悲痛,怨念,无奈,却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然而那一次,叶舞和林琛却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
因为地震,那里遍地都是残垣断瓦,偶尔地壳也会动上几下,人站得晃晃荡荡的,心也就跟着晃晃荡荡起来。
有人痛苦的蜷缩着身子,有人痛哭着说些什么,有人执着而又麻木的在残垣断瓦中翻找着。
好像这里的一方天地都被浓重的灰色所掩盖,灰蒙蒙的只看得见悲伤。
叶舞他们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喉咙里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闷闷的难受。
他们帮着受灾的人安顿,安慰他们,帮他们寻找着失散的亲人朋友。
忙得精疲力尽的时候,看着这里的残垣断壁,废墟灾民,心也就跟着愈发的软了,心一软,也就容易上当受骗。
叶舞和林琛他们在灾区呆了大半个月,这里早已没有了晃晃荡荡的的感觉,一切也都渐趋稳定下来。
即便是心有戚戚,想要留下来再照拂一二,然学业也终是耽误不得。
火车站是个来来往往,寻不到停留之处的地方,刹那的停留,也终归是天涯奔走。
林琛一行人心情复杂的站在火车站的站台边,有些悲悯,有些轻松,又隐隐有些归家的激动,和活着的庆幸。
林琛去临近的商铺买些水粮,叶舞等了一段时间,还是坐不住,便打算去找他。
“小姑娘,你能帮我们看看这里怎么走吗?我们识字少。”穿着打了些补丁的衣服的中年男子,拿着一张有些褶皱的地图,不好意思的笑问道。
那中年男子旁边还站着个怯弱的女的,看起来三十岁左右。
叶舞见两人一副农家憨厚的模样,也没什么戒备心,便看了看地图,告诉他们要坐哪趟火车。
那两人连声道谢,叶舞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道,没关系。
此时,男男子却又一副犯难的样子,踌躇了片刻,终是道“小姑娘啊,我们找不到这趟火车,你能不能带我们过去?”
叶舞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离火车出发只剩下十几分钟,她有些纠结,但看到两人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咬了咬牙 她还是决定送他们过去。
等到了那趟火车前的时候,两人向叶舞再次道了一番谢,那男人使了个眼色,女人便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来,说什么也要送给叶舞,说是自家婆娘亲手绣的,权当做答谢。
叶舞推辞不过,又见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便接过收了下来,“好香”。
等叶舞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件有些破烂的土屋里,外面的天色已黑,借着窗外的月光,勉强能看清屋子里的情况。
挣了挣手上的绳子,叶舞觉得有些绝望,她不知道如今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她试着喊,可是没有人回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泪无声息的流淌,到后来哭的越发的大声,不知道过了多久 哭了多久,她感觉到累,便歇了哭声,沉沉的睡去 只是眼泪还在无止境的流着。
后来她才知道,火车站的两个人不过是贩卖人口的贩子,她被卖到这家做了媳妇。
山高水远,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小小的村子,对于留住她这一件事却格外的齐心协力,大概不止是她,还有几个同她一样的人 ,但是都被打怕了啊,也有了孩子,还有什么逃出去的想法?
她试着逃了几次,一次次的失败,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大抵是想再见他一面吧,她知道她已经配不上林琛了 可还是想再见见,就看一眼就好,所以与她同样的人,都说她傻,这么多年了,孩子也十几岁了,怎么就还想着出去呢?他们是不会让她出去的。
叶舞将所有的情寄于日记上,然后偷偷藏起来,就这样等啊等啊,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直到华发渐生,直到弥留的那一刻,仍没等到心心念念的他。
后来,叶舞的儿子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些日记,他想也许他唯一能为自己的母亲做的,就是找到林琛。
……
林琛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握着日记本的手满是皱纹还有些老年斑,握得很紧 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淌着滚烫的泪珠。
是他对不起她 要是当初能再多找找,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生死相隔的画面。
当初他没找到叶舞,叶舞的父亲母亲虽然没有责怪他,但却始终不愿意原谅他,也不愿意见他。
后来他的父母见他如此沉溺过往,气的大病了一场,最后他便遵从父母意愿结了婚,婚后多年的相处,终是对他的妻子有了情意。
只是上天似乎也在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心爱之人,他的妻子也早早的去世。
如今再见到叶舞,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情。
他欠她一场婚礼……
林琛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面,就算是几十年未见,他依然记得她的字迹,同她人一样灵动。
“阿琛,此生未能同心结,来生你欠我一场婚礼。”
这是叶舞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有人来敲门,“爸,仪式该开始了。”
林琛合上日记,掏出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好,我马上过来。”
大堂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牧师,和自己的女儿一家以及叶舞的儿子,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了叶舞和他。
林琛走向楠木棺,恋眷的看着叶舞 低声说了句,“小舞,今生愿,今生还,说过要给你一场婚礼,便定要给你。”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