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银杏树
2023.12.12
儿子在社科院的家，面南的窗前有一棵高大挺拔的银杏树，春夏葳蕤，深秋金黄，静谧典雅，尘埃不然；株干端直，枝条繁茂，叶片玲珑，风姿雍容。本不宽绰的房间由于这棵树而满窗碧绿，平添了几分雅静、清幽和诗意。这棵银杏树的高阔和美丽，一下驻进了我的心里。
每有闲暇，我都会多看几眼那满窗的莹洁。从早春时小小的嫩芽蹒蹒跚跚的爬满枝桠，到入冬后点点青黄晕染成满树剔透的金黄。更多时候是抱着小孙女游悠窗前，让她看大树的绿叶。时而会有一两只不知名的小鸟，或嬉戏或栖息于枝叶间，天籁啼鸣，能吸引小孙女的目光。在我的影响下，读二年级的小孙子也对窗前的这棵银杏树很有认知，经常也会端详几眼。每天送他上学的路上，爷俩也常以银杏树为观察对象、交流主题，走在银杏大道上背诵古诗词。
春天的微微南风里，秋日的濛濛细雨里，这棵银杏树始终优雅的立于窗前，装点着四季风光。时而在微风中对我们静静地、安详地摇着叶子，我也注视着它，就象知心朋友那样，互相感应，默默交流，心心相印，无声胜有声，享受对方给予的愉悦。
夏天，因为万物皆绿，银杏树并不特别引人注目。但窗前的这棵树每一片叶子都绿得让人心生爱怜，总想要多把些目光给她，每每忙碌中小憩，只需看一眼这棵银杏树，整个人便如水洗般清澈透亮。朱自清散文中“青青的银杏树”，就是银杏树给人的清新、幽静之美感。银杏树绿叶如扇、光影婆娑，闪闪摆动，为清风伴舞，浓郁稠密的树冠为我们撑起了清凉的华盖，盛夏时节，内心里总怀有惬意的凉爽。
秋末初冬，一场风、一场雨，银杏树总能以生命去感知和领悟，从容的将自己的叶片一点点、一片片，从外向内，由绿转黄、由浅而深，直到无数金黄的小扇挂满枝头。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这样描述银杏树：“银杏树上的叶子，像锦绣的金黄花朵一样，熠熠生辉。”当阳光斜斜的倾泻下来，片片小扇叶被投出高光，整棵树碧绿明丽、色彩怡人，使人心暖，给陋室春夏秋冬季节里装饰出了不同的彩墨风景画。
秋天，在一般人眼里，总意味着生命走向衰亡，但秋天的银杏树恰是最美的季节。叶子由初时的绿中带黄，慢慢变成了黄绿色，到了深秋，满树都变成了金黄色。黄灿灿的叶子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当第一片银杏叶落下的时候，意味着一轮岁月的碾过。风吹起，那光芒就成了粼粼金波在树叶间闪跃，随着风儿一起舞蹈秋之韵，吹落的叶片儿似金色的蝴蝶舒展着婀娜的身姿旋转于光影里。其它树叶在枝头轻轻道别，执着自己的坚守。这棵高大壮美的银杏，清高又平易，为我们的陋室更添一种清旷高雅和人文之美。
清人毛奇龄有诗云：“门前银杏如相待，才到秋来黄又黄。”
宋代葛绍体咏银杏：“等閒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
这飘零的银杏叶，是对生命的讴歌，是愉悦，是安然，是抒情，是生命的秋天宣言，是在赞美天地恩育的功德，是隆重的谢幕仪式。在晚秋里，人们印记最深的，就是银杏树的明丽高大，绚烂金黄。即使树叶落下来，也会满地洒下点点诗情片片诗意；即使到了深冬，银杏树也玉骨琼枝，遒劲挺立，尽显岁月沧桑。这时候的银杏树，表现出的是坚韧不拔的品格，刚毅顽强的精神。
面对窗前的银杏树，有时情动于中，涂写出几句诗：
青青银杏树，岁岁历枯荣。日月削嶙骨，霜风易鬓容。
人间真美善，世上夏秋冬。叶落归根土，还怀片片忠。
我的人生，也到了晚秋，我们这代人，也如这晶莹的黄叶，至始至终深怀一种根植热土的深情，坚韧、乐观，经历一生艰辛劳苦，到了最后的飘零飞扬时刻，还尽力发挥着余热。带孩子、做家务，其实，挺辛苦的，挺无聊而枯燥的，可是这就是我们的日子。日子过得是否幸福而有诗意，取决于我们内心的引领。只有懂得诗意地生活,才明白生活的真谛。也许,生活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般美好,但我们仍有必要把生活过得富有诗意。把平淡的日子过成诗意的生活，是我们应持的一种追求。实际上,这样的生活,并不需要过多的物质财富,需要的只是诗意的心态。具有这种诗意栖居心态的人，日子不是“过”，不是“熬”，而是享受和憧憬，享受今天，憧憬明天。对我来说，小孙女看见爷爷时候的那写在脸上的真诚喜悦，就是我生活里的诗，每天看着小孙女的点滴成长，就是我的诗意生活。
活着的人，都如树，坦然乐观经历着雨雪风霜，该黄时黄，该红时红，该绿时绿，艰辛而美丽的人生啊。人，到了人生边上的时候，总会向后看看，也会向前看看。向前看呢，路不会太长了，大家都会殊途同归的。向后看，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人生一世，活明白自己的人生价值是什么了吗？杨绛先生说过：人活着就要实现人生价值，不虚度年华。有益于他人更有益于社会的人，不负人间美好的一趟旅程。这一点，人各有各的认知和价值标准，我自己自觉无愧于天地和自己的本初心。
人生如树，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树一岁一枯荣，人一生一枯荣，都在荣枯里走过四季，领略世间百态、人情冷暖。春天的厚积薄发，夏季的负重前行，成就了秋天的灿烂辉煌。冬日的银杏树风采依旧，那是一份历经风霜后的自信包容，也是一份看尽繁华后的平静雍容，更是一份奋斗后无怨无悔的优雅从容：没有白走世上这趟旅程，我知足。
人生并不如树。一棵树，青春可以重来，在下个四季轮回里丰满上一轮的美丽、纠正上一轮的错误，在生命年轮里臻于完美。但人的一生仅此一轮，走过的路无法回头，犯过的错也无法弥补，唯有走好每一步，把握住每一天，才能不负光阴，不负生命。我们已经到了人生的边上，还能陪着孙子孙女成长一程，除了愉快的享受这个时光，还有什么比这更有价值的事呢？
自小喜欢虬干苍劲的大树，把它们作为崇高品质的象征，怀有敬仰敬畏之心。一棵树从一粒种子入土，到长成参天高木，该经历多少风雨磨砺！但它从不停止生长，只是把苦难和委屈深深的扎在泥土里，作为自己成长的营养，把雨雪风霜都融浸于枝干内，作为增强自己肢体雄健之美的元素。在成都，每每看到古朴巍峨的黄葛树、樟树、栾树、朴树、椴树、楠树、水杉等，都会于心底生发一种慰藉和感动，内心会觉得无比温暖与宁静，还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进而会润滋出一种温和而坚毅的生活激情。
银杏树是成都的市树，是许多城市的市树，也是我心中清俊伟岸的偶像。
窗前的这棵银杏树，有幸成了我暮年的挚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