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我家就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但它一直都存在。
小时候生活的范围很小,小到没有出过村庄。那时候,总以为,村庄外面还是村庄,所有的村庄都是一样的,跟我住的村庄一模一样。有清澈见底的小河,小河的前面是一排芦苇荡,芦苇荡的远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旋转电视机上的按钮,调整好那两根长长的天线以后,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原来,远方的远方有个“上海滩”,那里有许文强和冯程程;远方的远方有个黄山,那里有一棵迎客松;远方的远方有一颗神石,神石里蹦出来一个孙猴子。但是,远方的一切,为什么总是黑白的呢,不像我看到的这个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的世界。我问母亲,母亲说:“等买了彩色电视机,你就能看到了!”年幼的我总是不明白,什么是彩色电视,只是盯着黑白屏幕里的黑白毛的孙悟空哈哈大笑。
虽然黑白电视机只能收到两三个当地电视台的节目,但已足够我们打发一眼望不到头的童年。
太和电视台1是放新闻的,新闻总也放不完,“中国加入WTO”“中国申奥成功”的新闻一直在重复播放;太和电视台2是点歌台,谁家老人过大寿,孩子考上大学,就会点歌一首来庆祝;影视频道最好看,有漂亮的马滢姐姐播报的娱乐新闻节目“大话娱乐”,后来又来了个带着合肥口音的“老徐”,他们总是互相调侃,引发一阵逗笑。影视频道每晚七点半到九点十分放电视剧,就是这每天不间断的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认识了杨过、张无忌、胡斐,童博、童战;萧十一郎、小李飞刀。有段时间,看电视看得走火入魔,梦见张无忌和李寻欢决斗,胡斐砍断了杨过的胳膊。那时候,不懂情爱,看到接吻的镜头就本能地捂上眼睛,不停地问母亲:“好了吗?好了吗”,母亲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好了吧!”我透过指缝,发现她也在捂着眼。
这台15寸的只能收到三个台的黑白电视机,还为我送来了一个指引人生观的人物——乔峰。从小到大,我唯一敬佩的英雄是乔峰。其实他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萧峰,但是我不愿意这样喊他。因为他的悲剧就是从他成为萧峰的那一刻开始的。我敬佩他的为国为民,光明磊落,武功卓绝。我真的很羡慕阿朱,她的乔大哥是个盖世英雄。我一次次做着,他们去塞外牧牛牧羊的梦。
这样享受着无彩色带来的愉悦感,看一集电视就能做一个美梦的日子,终于在隔壁人家买了彩色电视机以后被打破了。原来,孙猴子的毛是黄色的,袁紫衣的衣服是紫色的,东方不败是红色的。他们家甚至还能收到安徽卫视。我开始以找他们家同龄的小伙伴儿玩儿为借口,频繁地往邻居家跑。他们家人说,彩电很费电,所以看了十分钟就关上。等我们走后,又偷偷打开。那时候啊,似乎觉得很多人看电视的时候,电表总会比一个人看的时候跑得快一些。
再次打开家里的黑白电视机,是在邻居家看了半年的彩电以后的事情了。电视机上面落了一层灰,天线也缩回去了。打开电视,看到的都是一条条黑白相间的波浪线,还发出嗤嗤嗤的噪音。一个台都收不到了。我拼命地摆弄天线,拼命地拍电视机,可它还是无动于衷。我知道,它是在怪我,抛弃了他。母亲见我如此粗暴,就答应把它拿去修理。我又能看上电视了。
08年的时候,家里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买的时候,父亲指着一大一小的两台彩色电视机问我,要哪一个。我斩钉截铁的说,要那个大的。11年的时候,我有了电脑,就很少看电视,前年家里买了电脑,那台大彩电也几乎费弃了。
如今,我开始想念那台15寸的黑白电视机。虽然屏幕中只有黑白两色,但是它让幼年的我看到了长城,看到了长江,看到了大雁塔,看到了祖国的大好河山。从黑白电视机里,我看到了这个世界。
许多年以后,当我爬上北京长城,游览长江黄河,置身于大雁塔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世界不在电视里,世界在我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