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盯着雪地边上的一个坟头。
新坟,上面的土还没有冻硬,坟头上砖头压着几张纸钱,坟头前面有一堆草木的灰。
坟里面是谁?守墓人并不知道,那天一群人开着一辆车来,叫他来挖一个墓地,双倍的价钱,三个小时之后,一个坑就挖好了,守墓人对他的手艺一向是很有自信,虽然是初冬,土很硬了,但是挖的工工整整,像是一件精美的雕塑品。
那群人从车上拿下一个席子卷,席子里面卷着一个女人,守墓人看见她的长头发,和白嫩的脚上涂得红色指甲。
这……太草率了,容易诈尸。守墓人看着那群人把席子直接扔到了土坑里,不无担忧的说。
那群人没有听见守墓人的话,他们从车上拿起几把铁锹,吭哧吭哧的堆成了一个坟头。
其中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貌似是他们的头儿,他烧了几把纸钱,嘴里喃喃自语,旁边的那些人肃穆地站成一排,一起看着纸钱在火里面慢慢变成灰烬。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乌鸦飞过坟场边上的大杨树,发出凄厉的叫声。
那墨镜最后站起来,拍了拍坟头上的土,掏出五百块钱给了守墓人,低声说,快过年了,帮我拜一下。
守墓人说,这姑娘结婚了没?规矩不一样。那人摇摇头,又笑了一下,对其他人说,走吧。
转眼就是初雪。
东北的初雪,和南方不同,总是昨天还是干净凉爽的深秋,一夜之间就北风肆虐,窗框糊的纸被吹出了皱褶,早上起来一看,已经是满目银白。
守墓人披了一件皮袄,打开门,所有的坟头都已经被白雪覆盖,就好像蒸笼里熟好的粘豆包一样,在地上一个凸起一个凸起的瑟缩着。坟头前面的石碑上面戴了白色的帽子,守护着自己的主人。整个坟地只有那一个新坟没有石碑,显得格外的不起眼。
守墓人拿着扫帚,一点点拨去一个一个坟头上的雪,雪下过后,土就已经冻硬,没法再填土,所以扫去坟头上的雪,不免连带着扫去坟上的浮土,一个冬天下去,坟头就会矮了一截,然后等春天来了,再由家属们来把坟头填高。
守墓人扫去那个新坟上的雪,忽然看到一张姑娘的脸,脸很清秀,脸上带着点浮土,被冻得通红,她眼睛睁着,直直的看着守墓人。
守墓人不动声色,铲来一铲雪,盖掉了那张脸。
诈尸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些冤死或者暴死的人,总是死了之后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呆在土下面,他们伸出一张脸,就是想找个人哭诉或者是抱怨的。
当晚又是一场雪,早上平静下来。
守墓人打开门,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穿着连衣裙,脚上没有鞋,已经冻得青紫。守墓人认出她是那个新坟的主人,还是一样清秀的脸庞。
守墓人放她进门,给她喝了一碗热水,烤了烤火。
那姑娘瑟缩着烤火,身上的雪融化成了水,打湿了她的裙子,抬头看着守墓人,两个人对望了很久,守墓人平淡地盯着姑娘的眸子,清澈如水。
大哥,救我。姑娘终于发话了,声音仿似天籁,透过守墓人的身体,冰凉。
姑娘,别说了,老老实实地走吧,下辈子好好活着,比啥不强。
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死。姑娘眼泪流了下来,哭泣着说。
姑娘,别想不开了,我在这干了一辈子,死没死的,一眼就知道了。
他占了我的身子,占了我的心啊。姑娘低下头去,后来他老婆知道了,他怕离婚,就把我勒死在床上,大哥,你救救我,帮我报了仇,我当牛做马伺候你……
我帮你报了仇,也救不了你,人各有命,姑娘,想开了吧。
姑娘沉默不语,过了很久,守墓人长叹一声。
姑娘听到了一声叹息,站起来,向守墓人鞠了一躬,说,大哥,你不帮我也罢了,你说得对,人各有命,我还是走了的好。
可是大哥,我要报仇,既然你不帮我,那我自己去,你别拦着我。
守墓人点燃烟袋锅,对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白烟,又是长叹一声。
第三天,大雪,守墓人没有扫开新坟上的积雪,他不知道那张脸是在看着他,还是已经不在了。
转眼是春节,守墓人带着一瓶酒,买了一只鸡,在新坟的前面杀了,血滴在雪上。那新坟上面的雪已经一尺多厚,守墓人一狠心拨开了厚厚的积雪,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脸上带着浮土,正在坟头上笑着看着他。
守墓人哈哈的笑了,拿起酒瓶,把一整瓶酒倒在坟头上,冬天滴水成冰,那酒凝结在墨镜的脸上,变成了厚厚的一块冰坨子,守墓人抽起手边的铁锹,狠狠地砸在了冰坨子上,那墨镜的脸便裂成了一块一块,露出了下面横竖的血管和骨头,守墓人没有停手,狠狠地一锹一锹砸在那碎裂的血管和骨头上,直到砸起了坟头的冻土,把那张脸彻底的掩盖在黑土和白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