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升入2年级。
我仍然过着热热闹闹的生活。然而身边缺少了那种熟悉的清冷的气息,让我安定下来的气息。
没有了寒,确实不习惯,不习惯到跟一大帮朋友一起疯玩时,也会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感觉孤独。也许早已习惯了寒的冰冷,反而与他们的热闹格格不入了。
定期去陈寒家,从陈妈妈口中得知一点点他的消息。他们联系也不是很勤,每每陈妈妈国际长途打过去,问:“吃的好不好?”他嗯一声,又问:“语言关过了吗?”再嗯一声,然后就要不耐烦的嘟囔:“我要睡觉了。”陈寒妈妈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儿子忧心忡忡,甚至都想飞到美国去。陈爸爸倒是豁达,揽着陈妈妈的肩说:“要相信我们的儿子啊。”
我相信寒的适应能力超强。
我也在不断适应,适应没有他的日子。
放学后我仍然会去体育馆看篮球队的训练,详细的汇报给大洋彼岸的寒。他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他记挂着这里。
偶尔我也会站在篮筐下投上两球。手掌触碰篮球的瞬间心会微微的拎起来。流畅的运球、跃起、射篮,重复着寒的动作,看过千百遍的刻在眼睛里的动作。学姐总要说:“这一手真帅,像极了寒!”也许我就是在这一次次的射篮中找寻寒的影子。篮球“咚咚”的落地声中,似乎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心跳,仿佛寒就在我的身边,不曾远离。
两年里给寒写了数不清的信。我固执的不用E-mail,而是挑选好素淡的信纸,一笔一划细心的写,让每个字都倾注我的气息。我告诉他:见字如见人。曾经也想过用英文来写,这样抬头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写上“Dear ChenHan”,可是一直未付诸实践。我猜到寒定然会退回来再附上三个字:“用中文”。写封信我也不改聒噪本色,连吃了碗美味拉面也要向寒报告。然而这些都算不上情书。
也曾收到过一两封寒的回信,简短,字迹潦草如鬼画符。一封问萧龙教练好不好,一封问我们常去的球场边的小黑猫还在不在了。就在我抱怨自己在他心里还不如一只猫的时候,也收到了他的卡片,短短一句“生日快乐”便让我感动到热泪盈眶,也就原谅了他这份迟到两个月的祝福。
流年一瞬,又四年。
四年里,我曾因为歌唱比赛获得了东城区的季军...一时间很多娱乐公司找我洽谈,但是,我一一拒绝了。或许是因为爷爷,又或许,是因为.....他...
我选择继续在大学深造。
大学生活仍旧乏善可陈。
我与朋友逛街看电影,也去过一两回甲子园看棒球。日子过的悠闲平淡。陈寒后遗症也基本痊愈,再不会追着一个相似的背影走上几里长街了。
然而学习不曾落下。我一直想,我以后要做第一流的经济人,这样才跟的上寒的步伐,不是么? 偶尔,也会在学校举办的活动中唱上几首曲子...
期间也有人追,可是从小时候开始,我的眼睛里除了寒再容不下其他人。于是他们也都慢慢放弃了离开了,找到了各自的幸福。
只有一位学长一直在等待。
我说对不起。
我说我们不可能的。
我说只要你放手,就会幸福。
他说那么你为什么不放手呢?然后仍旧在我身边等待。
他这一句话我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动力,就像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等待寒的勇气一样。
大学期间,也有很多星探来找我,对我许下各种美好的承诺,但是,我都一一拒绝了。
而寒在美国打着他的NCAA,回国的次数少的可怜。
毕业后我直飞美国,并没有事先通知寒。
兴奋的按响陈寒家的门铃,没想到开门的却是一位小姐。比我大两三岁的样子,很漂亮,眉目之间竟然有些似曾相识。
我看看门牌,问:“这里……是陈寒家吗?” 她说:“是啊,你是……幕小姐?”
她认识我而我不认识她?我再问:“请问你是?”
她有礼貌的回答:“夏友善,寒的经济人,请多指教。”标准的90度弯腰。
“经济人……夏友善?”我顿了顿。
她笑吟吟的颔首:“是的,我是夏真的姐姐。”
果然有着与学长相同的招牌笑容。
经济人么?经济人……
她把我让进屋,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我又暗暗把这些归功于这个女人。
我问:“寒呢?”
她一边端来茶水一边回答:“今天有训练呢。”
我讨厌这样的感觉,好象女主人在招待来访的客人。
客套中得知友善小姐毕业于哈佛商学院。幽雅的谈吐,大方得体的举止,温婉可人的性格,这样的女人才配的上寒吧。我禁不住自惭形秽。
正说着,寒推门进来。我站起身,调整到最适当的笑容。
寒瞅见我,略微愣了一下,嘴角向上勾起,又扁了扁,皱着眉说:“不要冲我傻笑。”
我完全忘了要在友善小姐面前保持良好的淑女形象,对着寒龇牙咧嘴加白眼,寒也不甘示弱的白痴加白眼丢还回来。友善小姐一直在笑,笑的跟她弟弟一样意味深长。
晚上与友善小姐一起准备晚饭,寒很正常的歪在客厅的沙发里呼呼大睡。
友善小姐准备了很多甜食,我不解的问:“寒一直不喜欢吃太甜的啊?”
友善小姐轻轻巧巧的回答:“以前不喜欢的现在可以喜欢嘛。”
我的心里清脆的碎了什么似的,望向睡的迷迷糊糊的寒,一样白皙的皮肤,一样细碎的流海,一样英挺的眉,甚至一样流着口水,什么 变了呢?又有什么没变?
晚饭后友善小姐留在厨房卖力的刷碗,我拖着寒走上阳台。
我说寒你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寒说:“很好。”又补充:“夏小姐很照顾我。”
我“哦”了一声,头一回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美国的天空亦有漫天的繁星。我想起小时候与寒在这样的夜晚会爬上屋顶看星星。我会瞎编很多乱七八糟的故事讲给寒听,而他半张着眼睛打着磕睡。小时候的他很可爱,会被很多欧巴桑误认做女孩子。想想他挂出的那张臭脸,真是有趣。
然而,我们都回不去了。
当晚彻夜难眠,我想陈寒你为什么不等我,又自嘲,他为什么要等我,我用什么资格让他等我。向来都是我在等他。可是如今他已经开始飞翔,我还能不能跟上他的脚步呢?
等待,只能由走在前面的人说。
我在美国呆了十天,天天与陈寒和夏小姐一起,看他训练,看他上通告。毫无疑问的,夏小姐的商业运作相当出色,寒的球技还需磨练,可是他背后有广阔的亚洲市场。精明的夏小姐抓住这个作为突破口,寒进入NBA指日可待。
我想,这里确实不需要我的存在了吧。
我回中国的时候寒来送。
我一反常态的什么也没多说,自会有人把他照顾的妥妥当当。
寒在我入闸的时候突然喊我:“小雨。”
我回头:“什么?”
他的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而他最后说的是:“再见。”
我保准我当时笑的比哭还难看,别扭的抿紧了嘴巴,冲他挥挥手,快快转过了身子,我怕多看他一秒都要忍不住落泪。
寒,这一回,请你看着我的背影吧。
那年陈爸爸与陈妈妈移居美国,我想陈寒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陈妈妈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她说:“小雨,如果有可能,来美国吧。”
我笑着说一定会去看她。可是,美国有我的家吗?我的家在这里呀。
我想十来岁的预感还真是准,寒可不是给一个姓夏的女人抢去了。每每想到这里,就哈哈大笑,笑到流出泪来。
高中时候寒的队友,那个傻子要结婚了,对象居然是当年追求寒的萌萌。
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萌萌成熟了也漂亮了,站在杰洛身边,俨然幸福小妇人。
我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一句:“萌萌当年不是很喜欢陈寒的吗?”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说的太不合时宜,杰洛脸上乌云密布。
红着脸连声道歉。
萌萌却笑着说没关系。
“陈寒同学是一个太远的梦,而我只能站在地上,”她握紧杰洛的手,十指交结:“我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了。”
杰洛立时转成花痴:“萌萌……”幸福的冒泡泡。萌萌再不是那个会望着陈寒默默流泪的女孩了。
曾经那么喜欢寒的人,现在也会放手。
曾经那么坚定的无论披荆斩棘也要站到寒身边去的人,曾经不计付出不计回报只要默默看着他就好的人,曾经想着拼尽全力也要把他送到最幸福的地方去的人,是不是也会放手呢?
我不停的想:我的梦是不是也该醒了。
之后不久,爷爷逝世。我在东城便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大学那位契而不舍的学长再度出现在我面前,帮我料理了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他,我恐怕那个时候就已经垮掉。契而不舍与执迷不悟,又有什么区别。
之后,我答应签约了一家娱乐公司,发行了几张音乐唱片。也有几首歌大卖,可是,总觉得,我的声音里缺少了什么.....或许,自己还期许,那个男孩,听见我的歌,可以不会骑着单车睡着....
不久,我便宣布退出了娱乐界....
两年后的一个夜晚,那位学长很郑重的交给我一个小盒子,他说嫁给我好不好。
我抬头看他在清朗月光下的坚毅的脸,我听见自己清清楚楚的回答:“好。”就好象当年寒跟我说他要去美国时我那样清晰那样坚定的说“好” 一样。
回到家,把戒指放在床头柜上,开始像放电影一样从头到尾的回想与寒的点点滴滴。
我想到初见他时他傻傻回答我的白痴问题。
我想到他七岁的时候学三步上篮,总要抱着球多跨一步。那时我就在场边喊:“一、二、三、投篮!”然后举起手来欢呼:“Yeah,进了!” 有风鼓起他宽大的T恤,在蓝天下那样肆意的飞扬。
我想到他十岁的时候第一次遇到一个大胆的女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他表白,他的脸颊居然泛出淡淡的红晕,尴尬的不知所措,只有不 停的踢坐在他前面的我的椅子。而我笑岔了气,伏在桌上不能理他。
我想到他十三岁的时候在期末考的考场上睡着,口水浸湿了数学卷子,结果被老师拎出去罚站,又歪在墙角昏昏睡去。
我甚至想到他最喜欢吃的我做的三鲜汤和蒸蛋,都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啊。
……
那一件一件事情,异常清晰。那段风清云淡的日子过的平缓而纯净,每一秒走过的滴哒声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我恍惚看见阳光下的寒向我静静微笑,流海染上了淡金色的光圈。
我想我一定是老了。
第二天清晨醒来,我套上戒指,信心满满的对自己说:“现在,开始一片新天新地!”
婚后与先生搬回南港,与实验的一切,东城的一切断了联系。
偶尔在看电视的时候向NBA瞄上两眼,再巧一点会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仍然那么快乐的飞翔。
某天在煮饭的时候,六岁的女儿跑过来,拽着我的裙角脆生生的问:“妈妈的爱情故事是怎样的呢?”
我哈哈大笑:“这都是谁教你的啊。”
女儿不依不饶,仰起小脸撒娇:“妈妈告诉叶子啊。”
我说:“不就是遇上了你爸爸呗。”
她认真的问:“那在爸爸之前呢?”
我愣了一下,然后很随意的说:“在那之前妈妈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不喜欢妈妈,妈妈等了很久,累了,就放手了。”
女儿不解的问:“也许那个人并不想放开你的手呢?”
我手里的汤勺微微沉了一下,我想到当我握着陈寒手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要甩开的迹象。
这时坐在客厅默不作声看报纸的先生突然放下报纸走了过来,蹲下身点着女儿的鼻子说:“如果妈妈不放开手,怎么能嫁给爸爸,又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叶子呢?”
女儿咯咯的笑起来。
先生站起来帮我端汤,一边招呼女儿:“叶子再不来吃饭,爸爸可要吃光咯。”
先生说过,人生总是因为不完美而美丽。
我觉得我现在非常幸福。
搁在沙发上的一叠报纸中,最下面一张是体育版,头条新闻是:“前国手陈寒先生今正式宣布退役”。
访谈中有这样一道问题:“陈寒先生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呢?”
回答有些莫名其妙,只有四个字:“那个白痴。”
突然,想起了我最喜欢的一首歌,菲大姐的声音,弥漫在我的脑海....
有时侯,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侯,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有人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是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