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落下》
雪漠著
我们的心就是这样,总会闪现一些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东西,尤其是回忆。回忆记载了生命中一些难忘的片段,这些片段时不时就会在当下的生命里涌现。淡忘这些记忆的时候,我们就会去追逐一些期望中的东西,于是我们的人生似乎一直在追赶,只有回过头去,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时,我们才会发现,在记忆深处闪光的,只是生命中曾经与我们相遇的人和事,并不是追赶本身。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一次旅途中,一位老母亲指着一段崎岖的山路,略带激动地对女儿说起了一段往事。她说,十岁不到的时候,她和姐姐两人,抬着一棵在山上砍下来的大树,从山洼深处走出来,翻越了好几座山,途经这段山路,走到附近的小镇上卖,然后得到了两块钱,可以换些大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她们幼小的身躯和稚嫩的心灵承受着生命之重。那时一步一步的艰辛,仍然镌刻在她沉浸于回忆中的眼眸里。她仿佛回到了那时,仍在一边走着一边喘大气,压在她弱小身躯上的重负,至今她仍然没有释怀。但她的眼神里还有另一种色彩,仿佛那份为两元钱而煎熬前行的重压,此刻已化作了淡淡的诗意和独特的美好,感动着她自己,也让她为那段逝去的时光唏嘘不已。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很多东西只有在回过头看时,才有了另一番滋味。回忆让一切都有了灵魂,有了丰厚的美感,有了启发和意义,当然,也有了很多追悔和反省。比如,回想过去的某一件让你痛心的事情时,你总会痛恨当时自己的选择,但一切已经随风逝去,任何的过去都无法改变。人生的缺憾和不完美,在回忆里裸露着,诉说着。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在回忆中发现,在回忆中总结,在回忆中激动,然后被回到当下时的那份无奈所刺痛。
生活就像一个老者,藏了太多的秘密,但走近某一个固定的结果时,再精彩的人生,也会遇到最后的悲凉。正如一位退休的老父亲喃喃地说,现在我除了每天买菜做饭,还能做些什么?回忆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生,然后回到碌碌度日、没有追求的当下,那份无奈与悲哀,会打碎安度晚年的快乐。
有多少人能安然地面对这一切呢?
年轻的时候,人们不懂,总觉得有太多的精彩想要发现,心停不下来,想不到生命的沉重,也没有发现沉重可供参考和思索。经过岁月的打磨,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再来看过去的那段人生时,人们才会陷入迷茫,想要找到一个答案。至于是什么问题的答案,他们未必很清楚。因为,无奈、疼痛、命运的种种,已化成沉重的巨石,压在他们心上。他们喘不过气了,却仍不知道自己需要一份轻盈。也许在后来的许多追问中,他们会渐渐明白得更多些,更深刻些。
古人说“温故而知新”,人生最大的温故,莫过于不想平庸琐碎地度过一生,不想了无痕迹地消失,于是叩问生命根本,深思生命价值,一步步放下和超越,最终发愿燃烧自己的生命,照亮苍生的旅途,而且没有任何功利,没有任何机心,只为照亮本身。这时的信念就像源头的清泉,在生命中自然流动,在无为中孕育出辽远的生机。可能,这就是所有的生活和经历想要给我们的启示。
活着是一个既沉重又轻松的话题,如果没有一些深刻的思考,我们真的很难好好地认识自己,明白人生,明白人生的价值何在。我们的心里装了那么多东西,它们总会像弓弦那样,将我们人生的箭猛力射出。我们远远地飞往某个方向,但最终会落在哪里,并不由我们自己掌控。有时,我们只是觉得生活需要一种动能,需要一种前进的动力,才会卖力地追逐与渴盼。
我们在心中勾勒出无数对未来的美好幻想,期待着人生能够精彩,生命能够辉煌,也想知道前方有怎样的美好等待着我们。于是,好奇的我们拼命地奔跑,一直奔跑,累了也不敢停下来休息,唯恐只要晚了一步,美丽的鲜花就会凋谢,盛大的晚宴就会结束,精彩不会等待迟到的人。这份迫切的追求让我们充满活力和干劲,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不如意也都变得能够忍受。
未来到底怎么样,当然取决于当下的努力,很多有理想有目标的人,只要坚持不懈,大多能走到或走近自己的目标。像一些有所成就的人,他们也是为了实现目标,付出了生命和热情,而这份付出本身,也会让他们的人生精彩而有收获。至于他们成就的事业是否有价值,就要看他们是否能得到社会的认可,如果能得到社会的认可,就说明他们对社会有贡献,那么他们成就的事业必定有自己相应的价值。
无论是期待未来还是追忆过去,我们的心都制造了一个奇妙的世界。你活在此时,你的心停留在过去,或飞到未来,再或者停留在某个幻想的空间,它就是你的世界的全部呈现。心灵的世界远比眼睛看到的世界更加深广和诡秘,人除了活在现实世界,更多的是活在心灵的世界。
丫头,你说你刚到那个城市时,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的心在漂泊。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心灵世界里,一直跟身边的世界隔着一层,尤其是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那时你总是记挂着家乡,满脑子都是家乡的种种,虽然抬头低头看到的都是这座城市,但你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拿这里跟家乡比。
你的心里一直装着家乡,甚至有一点把心遗失在家乡的味道,所以你很难融入这座城市,也根本不想熟悉这座城市。你甚至不想在这里得到什么,所有的经历和收获,乃至自己的改变,在你看来都像是梦里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也罢,这里的生活也罢,包括这整座城市和城市里的人群,对你来说都很陌生——哪怕事实上已经非常熟悉了,你也仍然有一种说不清来由的陌生感。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慢慢养成了一种新的习惯,你习惯于走在那条走了千百遍的路上,习惯于看到那些每天都要见上好几次的人和风景,习惯于下班之后一个人走路去坐车,在这段路上想些自己的事情。这时,你会忘了自己在哪儿,完全沉浸在心灵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有故乡,也有曾经发生过的好多事情。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觉得人生是属于自己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能好好地跟自己说说话,或是看看天上的云,看看夜空上的星星,得到一种比上班更大的满足感。
上班对你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上班时的你不属于自己,属于你的工作,属于跟你合作的人群,属于你的老板。哪怕非常专注地做着分内的事情,你也并不觉得满足和幸福。相反,当你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时,不管你是不是活在当下,是不是在享受当下的清风、阳光或者月亮的陪伴,你都觉得心灵是宁静满足的。因为那时没有外部世界的打扰,你的世界完完全全属于你自己。你可以想你愿意想的一切,可以看你愿意看的一切,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觉得自己和眼前的世界非常和谐,那一草一花都走进了自己心里,自己能感受到那种触手可及的美好。只是,生活仍然像是一场梦,自己仍然像是在梦中穿梭,你不知道自己何时会从梦中醒来。你只是在一种美妙的宁静中静静地待着,和身边的世界保持着一种互不干扰的关系。
你很喜欢这种新习惯,或者说你很喜欢那些放飞心灵的时刻。自由的心灵总会把你带到一个奇妙的世界里去,你在那个世界里旁观着别人的世界时,总会觉得别人的世界太喧嚣、太忙碌了,看着那一张张疲惫紧绷的脸庞,你知道他们心里塞满了各种东西。有时,你很想告诉他们:偶尔停一停奔忙的脚步吧,让心带着你飞翔,哪怕只有很短的片刻,你也会体验到另一个美好的世界,在那里你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东西在束缚着你,你会发现,静静地看云,静静地听风,竟是如此快乐的事情,远比去争去抢或纵情享乐更加快乐。心灵有它独有的一种美好,这种美好比欲望更值得眷恋,当你拥有它的时候,你会觉得你是属于自己的,你活得更有滋味了。
其实,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清新如童话般的世界,这个世界是超越现实的,对它的需要不是在逃避现实,而更像是一个脚踏实地走路的人,也同样需要头顶上那片高远的天空。当他走得累了时,抬头看一看那片天空,就会忘掉肉体的疲惫,忘掉心中的烦闷,好像给心灵洗了个澡一样,整个灵魂都变得干净轻盈了,这时,他就可以用更加饱满的精神,去走好前面的路。
心灵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关系,就像是天空和大地,它们不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存在,也没有内外之分,相反,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整体。但心灵世界比现实世界更丰富,也更多变,人的心不同,这个世界就不同。它可以延展到无限远,也可以缩小至无限小,人的心念可以到达什么地方,这个世界就可以延展到什么地方。
人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这个世界就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们必须让自己有一颗清新如童话般的心,才可能拥有一个清新如童话般的心灵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