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你看玄斌今天就要走了，让咱妈现在就跟咱走吧！”“娘，虽然我们也不想这么早带你走，但马上天就要亮了，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你就跟我们走吧！”他们估计已经聊了一整夜了，临破晓之际，将我奶奶带走了。这样的话，就能将我留了下来，不至于反复归来。
原计划今年正月初五下午离家回京，巧的是我奶奶于初五凌晨突然安静离世。我想存在文章开头所述的可能性。在年底回家之前就在我妈的电话里得知奶奶病重，卧床不起。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回家后，看着奶奶倚在炕边，头发花白，稍有些长，了无精神。奶奶那时已经神志偶尔不清醒了，不时地说些胡话。有几天老是说“让我尿一下。”可是明明已经插上了尿管；见着谁，就跟谁说要尿尿。我刚回去时也搭话，我说你直接尿就行了，有尿管呢。奶奶听后，见我不理睬，头一低，眼睛微闭，不知道是不是嫌我们不照顾他老人家。等到说得我不耐烦时，我上炕去将奶奶的身体稍微扶正一下（当时奶奶还是睡在老房子的土炕上，当年八路军一二九师在我们县作战指挥时地主家刚盖的房子），让她坐直一点，她就不说了。或许只是希望我们去她身边触碰一下，关心她一下，才有所安慰？我不得知。过了一两天后，老是喊口渴，我们倒些温水喂给奶奶喝，等她喝完半碗水后，看着舒服些。但几天里总是排不出小便，不正常。
看着奶奶坐在炕上不能动弹，却老喊着“让我起来”，我说你起不来，她硬气地说我能起来。身上没力气，碰一下腿上还喊疼，只能坐着，躺着。我不知道奶奶心里有没有埋怨我们，小时候我是怎样抚养你们的，喂你们吃喝，照顾你们拉撒，现在我成这样了，你们却懒得理我？我想应该有吧。
孩提时，我老是嘟囔着：“奶奶，背我到马池上圪游圪游！”（允许我任性地写方言）奶奶也总是答应。我不记得我这样要求奶奶多少年了，但我尚记得我奶奶背着我，我的脚已经耷拉在奶奶腿的地方了，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奶奶面对我的矫情要求还是背起了我，走了出去。因为我小时候觉得那是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有人来和人往。奶奶已经很累，可还是会背我。
等我懂得人世间的一些道理后，奶奶已经老了，奶奶对于所有的喜怒忧思已经淡得没法再淡了。刚出来打工一段时间后，回家猛然看见奶奶的生活，我眼眶顿时湿润了，也许我太不能接受我在外面的生活环境与奶奶几十年不变的生活环境的比较。我塞给奶奶一百元钱，似乎是孙儿的一丁点心意——奶奶您买些生活用品。几年后，我也经历了一些事情，家里的外面的，再次去给奶奶告别外出打工，奶奶跟着我走了几步，我已出了大门，奶奶一手倚在大门旁的青石柱上，两腿蹒跚着，挪了几步。眼神里很明显地流露着期待，我懂，但是我这点钱对您也无济于事啊，这样的家庭我的压力也很大呀。忍心离去，诸多无奈。
历经沧桑的奶奶，您经受的挫折与困难，吾辈之人难以想象，您处理家庭伦理事之能力也是非同一般，父亲曾发心地夸过您。多少苦难，多少委屈，深深地，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懂，没有人懂，包括膝下儿女，已走过黄泉路的儿儿女女们。我奶奶的辛劳付出，得到了多少回报？一个个地撒手人寰，不在同一个世界，奶奶得不到你们的孝敬，也少管些你们的琐事！
有一天在看奶奶那老房子的窗棂隔断，老式建筑还是很讲究的，不经意间发现上面有一处糊的窗纸挺特别，仔细辨别发现竟是奶奶年轻时得的奖状，因为年份许久，已经很模糊了，依稀看得出上面写的是奶奶被评为劳动标兵。我如获至宝，马上去问奶奶：“那上面糊的是您以前的奖状？”奶奶淡淡地嗯了一声。虽然奶奶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我还是看出奶奶眼神里的一丝丝高兴。她那时应该在回忆些什么……有一次奶奶从前院端些热汤到后院来，我说不用端的，奶奶执意要端来。 快到门口了我才发现，赶紧去接，她颤颤微微地迈着步子，两手端着盆子，不停地抖。嗬！那么烫！三四步我都坚持不了，奶奶端了那么远……我无法理解奶奶的毅力！
认真地在纸上写下这些，纸张可以 图片 记录一些电子版本无法记录的东西。比如滴在纸上洇湿再干后的皱痕，字里行间笔画的低沉再昂扬，甚至标点符号的书写用力程度，都记下了书写者的心情，让读者明白，让知己明白。由此联想到近年来关于繁体字的讨论。现在人大多认字不识字。 “愛”成了“爱”，没有心，怎么会真正地愛；“親”成了“亲”，不相见怎会親；“學”成了“学”，所以现在我们学的东西太浅薄了；“氣”成了“气”，所以我们不懂得用什么去滋养我们的真氣。慧者自知，多言无益。
奶奶走了，找她的儿子们和女儿去了，她的丈夫、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先离她而去，现在她也走了（只剩下我三叔），不用再受凡间之苦了。孤独，无人诉；苦痛，谁来听；委屈，肚里咽。孙儿无法想象您的一生。您健在时还偶尔提起您年轻时在赤岸河边洗衣服的情景，外地人来送您肥皂，您还说，这是什么，能洗衣服吗？我的理解那好像是上一个朝代的事情。人终会走的，性命无法永存，孙儿落笔作字，聊表思念。
这时想起电影《星际穿越》结尾处演的多维空间，也许这时奶奶和爸爸在另一个维度空间里看着我。奶奶会说，你写的是什么，我们能看到吗？快把笔拿过来，让你爸写个字——爸，给你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