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高中的老师,我从小在学校里居住,看到许多学子从乡村来到这里,象鲤鱼一般,急着飞跃出去。
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常跟在父亲的学生后面,让他们带着我在操场上玩耍。有调皮的学生会我带进教室里,藏在课桌下,用书挡住头,跟我父亲捉迷藏。这些学生热情活泼,成为我童年记忆中亮丽的一笔。
后来,随着高考制度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学子命悬一线争挤独木桥。学校的气氛也慢慢凝固起来。当时中国的农村还非常艰苦,学生们的压力非常大,他们天天在教室和食堂间机械地摆动,菜色的脸上写满了疲倦。
父亲长年带高三毕业班,我常听到他激励学生要学习范进中举的精神。许多学生屡考不中,屡败屡战,有八年抗战胜利的,也有奋战多年最后连锄头也拿不起的。一生的成败就在录取通知书的这张纸上。
当时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发放得也非常奇怪。是差的学校通知书先到,越好的大学发得越迟。学生因为没办法预先查到考分,所有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那只绿色的邮筒上。记得父亲常提起一个很会读书的学生,第一次高考失误后,第二年复读,成绩一直很优异。大家都对他满怀期待。高考后,他同村的一些同学陆续先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因为最后的常常是最好的,大家猜测他可能会考到一类的大学,对他的言语都充满着羡慕嫉妒恨。直等到一类大学通知书开始发放,一连多天,仍然没有他的信件。周围的羡慕慢慢地变成了刻薄的耻笑。在所有人都放弃了希望后的一天,一封来自清华大学的通知书震惊了全村的人,当大家兴奋的到处去找这个学生时,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了他的尸首。
每当这件事在师生的团聚中被提起时,我的心就被那汪河水浇得冰凉。那些本应在操场上疯跑的孩子,却被高考这条唯一的路绑架得没有了气息。每个夏天,都有许多的悲欢离合在我家门前上演,反反复复的,可能也都是你我的宿命。
轮到我高二选科时,一天早上,我鼓起勇气对父亲说:"爸,我要学美术专业"。父亲的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务正业!"他转身离开时,恨恨地回头说:"谁会买你画的画!"那个年代,在父亲心里,画家仍然是贫穷的代名词。他不同意,我就没有办法选择。只得跟着大家一起去挤独木桥。
许多年后,我在成长中又经历了许多门槛,跌跌撞撞中摆脱不了生命的桎梏,也难有选择的自由。那汪河水的悲哀常常搅扰着我,对我诉说着生的渴望。后来我走进了教堂。在洗礼中,我被浸在水里,与死亡告别。当我起来时,清水顺流落下,我终于明白,上帝在我们的人生路上设立了很多门窗,只要有信,就都能通向上帝应许的自由之地,我不再受到死亡的辖制。那一汪河水,原来领我走向的是重生。于是,我又拾起了画笔,与孩子一起描绘五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