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回去见外婆,一片雪白的毛发稀疏又刺眼。
记忆中的她,一直很年轻,而舅舅们也总说母亲像外婆。尽管我难以从干燥粗糙的面庞里找到母亲秀美的痕迹,但外婆说话总是中气十足,就连笑声都十分爽朗,富有感染力。
但半年不见,我不敢置信眼前这位身躯佝偻的老人竟是我的外婆,像是被吸干了血液,垂垂老矣的花朵。可周遭的亲人们却神色如常,我只好撇离目光,将震惊压抑心底。
记忆中,上次见面是在外公的丧礼上,短短数月,将人榨成了干。母亲说是缺少了外公的陪伴,即使因年纪大而分房,可生活中突然失去了这么个人,依旧使人心慌。于是舅舅、阿姨们请了外劳来看顾外婆,陪她说说话、散散心,却阻挡不了外婆内心的恐惧,尤其那阵子又听闻一位姊妹逝世,更加让外婆寝食难安,总觉得时日无多。
于是,亲戚们回家的次数频繁了许多,也用子孙满堂的情景逗逗外婆开怀,更劝解她心思平淡些。
可是外婆仍静不下心,时常用忙碌来忘却如影随形的「催命」。
午后饭足,大人们在客厅聊天,孩子们在外头的路边玩耍,我站起身要去厕所,忽然瞥见厨房里的人影,悄声走近,发现外婆正卖力的刷洗着锅子,手背上附着一层枯皱的黄皮,点点褐斑遍布,一条条虫子似的青筋在上面蠕动,彷佛在吸食着所剩不多的养分。我赶紧让外婆别做了,不远处的长辈们听见也来阻止,更呼唤外劳「抢」走家务。
儿时,大人们总告诉我,死生有命,父亲甚至在壮年时,告诉我以后他过世后要怎么打理,而我也是,在花开得最旺盛时,毫不畏惧死后的世界,但见到外婆这样委靡不振,猝然觉得,死是这样的未知而无尽。
我看见外婆逐渐逐渐、用倍数的方式老去,听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回话、听着外婆因记忆力衰弱而频频道歉、听着她越来越衰弱的声音……。
生命的枯洞是无法填补的,我「知道」,是因为开得正盛,但若有天,我不再能笑得宏亮、不再能走得平稳、不再能坦然面对,会不会也像褪了色的风中残花?
我不知道,因为我开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