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鹦鹉的等待

泠茵一边看云,一边发呆。头脑放空时,会情不自禁地沉溺于回忆中,似乎安静的回忆里漾满了岁月流年的经典,似乎生活中的一切韵味,都能在回忆中浅浅的收获,品味,流连。待回头看到门上自己的倒影,又会恍惚。

泠茵做饭给自己吃,很简单的鸡蛋面,煮熟了就往嘴里送。之后收拾房间,心很空的时候,好像必须要做点什么。擦地,一寸一寸,擦过去,直到地板光可鉴人。之后,她坐在阳台上,看天。天空有飘得很低的云,走走停停地像在等另一半。

就这样,消磨到下午。回忆很满,也很慢,全是杜卿。

连续多少天了,泠茵的思念就这样聚结在对杜卿的回忆里。想杜卿的许多细节大都在她的梦里。关于杜卿的一切梦里的发生,总觉得或许这梦里的场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演,由此,便更用心的在梦里记住杜卿的样子,还有所有的过程。只是大多数这样的梦总带着许多的遗憾。不是在杜卿的身后任她如何呼喊,可杜卿都听而不见,又或者是他们约好在某一个地方见面,可是任由她如何的努力却始终无法抵达,而这些所能记得的零星片断总在梦醒后给她更多的惆怅。惆怅着杜卿的模样总在梦醒之后模糊成一个影像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梦里的酸楚与惆怅,不由的有一种深沉的意韵在心海里流转。

泠茵一直那么渴望和期待着杜卿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帘中,可是却一直没有实现,但是她依然愿意这样的守候着杜卿,为这份相遇做出自己的努力,愿意这样一直的陪伴着杜卿走,让她的祝福伴杜卿一生。这是泠茵的梦,她的天空,她今生的宿命。

梦幻与现实交替更迭。让泠茵拥有着这未尽的梦,因为是梦,所以它必定是带着许多的残缺,带着许多的遗憾与不可预测的结局。尽管这梦里的过程总有让人心酸、还有那理还乱的纠缠。只是如若能梦,这必定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杜卿走后的第365天,泠茵终于可以走出门去,浑身的筋骨好像都沉睡已久似的,每一个踏步都能听到筋骨舒展的声音。

她在路边吃了一顿饭,刻意避开了她和杜卿曾经去过的饭店。她准备放下了,并且在做放下的努力。

可是吃云吞雾时,眼泪还是掉下来了。说实话,在家里的日子,倒是哭不出来。在外面,在人声鼎沸之中,却无法控制眼泪。

一张薰衣草香味的纸巾递过来,她用掉。于是又有一张递过来,她又用掉。她始终没有抬头,觉得自己的样子很丑。

然后,她冲出店去,扶着垃圾桶吐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没好好吃饭,这是第一次到馆子里吃饭,胃像背叛了似的,不高兴地反击。

那个递纸巾的人跟着她冲了出来,拍她的背,很温柔,她忍不住看他,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泠茵问,我们认识?

马上就认识了。陌生人说,扶她回到店里,倒杯温开水,从包里拿出一板吗丁啉,看着她吃下。他看她的眼神,像极了杜卿。

杜卿走后的376认识了林谦,她的邻居。两个月前搬到她的隔壁。

之后,他就像个影子一样开始在泠茵旁边。杜卿走后的466天,林谦在泠茵身边如影随形。

他在家工作,好像是个网络作家。他一日三餐做好饭,喊泠茵吃,她不好意思,他就有点强拉硬拽的意思。

泠茵出门,他总能知道似的,也会出门,一边锁门一边问电梯口的泠茵:你去哪儿?啊,我也是,好巧,同路,我们一起吧。

于是,就算无可奈何,也一起走。还好路都不远,不外乎是超市,邮局,花鸟市场。

泠茵去花鸟市场看了一只绿鹦鹉。非常漂亮,羽毛鲜艳,矫健灵活。泠茵看鹦鹉黑豆一样的眼睛,逗它,它总能很配合地表示兴奋,扇动翅膀或者欢快地踩起风车。

林谦问她,这么喜欢,为什么不买回家呢。泠茵说,也许它更适合这里吧。

事实上,之前杜卿在的时候,他们晚上散步总会走到这里看鹦鹉。泠茵曾闹着要把它带回家,但杜卿当时的回答是,它更适合这里。

第二天,林谦把鹦鹉买回家去,作为礼物送给了泠茵。豪华的鸟笼,成套的餐具和玩具,价格不菲。

泠茵站在门口,看着兴奋的林谦,而绿鹦鹉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飞进屋里去了,却一头撞在了笼子上。

“你喜欢我吗?”泠茵没有接鹦鹉,也没有让林谦进屋。

林谦低着头,大概是思考了一下似的,回答她:“非常喜欢。”

“什么时候开始的?”泠茵没有让开的意思。

林谦这次盯住她的眼睛:“从第一眼看见你。在杜卿的葬礼上。”

泠茵这下让开了,在杜卿的葬礼上,她眼里谁也没看见,因为世界黑暗一片。他为什么要参加杜卿的葬礼,她急切地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

杜卿是在一次骑行事故中遇难的,而林谦是他的骑友。基本上每个月,他们那个自行车骑友会,都会见两次面,一起享受骑行的快乐。杜卿出事的时候,他就在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速度太快,刹不住车冲下山崖。山是小山就在城东不远。前段时间暴雨冲毁了护栏。

他们一行人打了急救电话,但急救车到来之前杜卿已经不行了。他的手紧紧握住了左边的裤子口袋。

林谦说:“你应该知道那口袋里是什么。是他准备送给你的结婚7周年的戒指。”

就像霹雳从脑间打过,虽然这感觉重复过无数次,可依然疼得泠茵怔忡了很久。对,是她那天与他大吵了一架,他心情不好去骑车,骑得飞快,才出事的。

泠茵哭起来,杜卿走后让她如此煎熬自责,背负着怎样沉重又鲜活的一个生命。

泠茵和杜卿是大学同学,他们已有7年婚姻。这中间,有吵闹,有欢乐,有缠绵,有冷漠。两人磕磕碰碰,却始终没有松开彼此的手。

回忆那些细密的时光,柔得化出水来。她曾为他在初冬的深夜赶织一条围巾,也曾在橘黄色的台灯下为两人的小爱情写过情意绵绵的情话;他为她买早餐,占座位,体贴得像个永远都不会不耐烦的绅士。那时候,她常常有一生一世岁月静好的错觉。除了他,再也不会另外的人能够这般爱她吧。

直到结婚后才知道,年轻的他和她,远远低估了岁月的杀伤力。大概是痒,平淡、寡言、无趣,好似再不会起波澜。这七年之痒出现了,感觉耗尽了内心所有的期待,感觉陪着爱人在风雨中在艰苦后,换来的却是疲惫不堪,却是满身的伤痕麻木。终于在她一次扭伤了脚之后,全部爆发出来。

那些日子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吵架,过后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想想竟然想不出我们为了什么而吵架,那一阵子感觉喝凉水都塞牙,吵完架看着他绝望的表情,她知道他们的婚姻进入了一个瓶颈。

同一件事做得太久谁都会累,爱情也不例外,那种新鲜的感觉在丧失。从充满浪漫色彩的恋爱到实实在在的婚姻,从花前月下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在平淡的朝夕相处中,彼此太熟悉了,熟悉到彼此的缺点都暴露的不留一点掩饰,熟悉到把生活变得倦怠,熟悉到可以不讲理,熟悉到常常用“忍”来走进这个家门。只因为柴米油盐的侵入,只因为家务的沉重,只因为工作的压力,只因为琐碎的小事……

在他们7年结婚纪念日那天,为了鸡零狗碎的小事,他们又大伤元气地暴吵了一架。

她依稀记得杜卿收起戒指时难过的样子。她没有安慰他,而是出差了。于是走了很远,满身风尘。等她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她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那别离的遗憾,再也不能圆满。

林谦拿来了那枚戒指,还给了泠茵。她摩挲着那小小的一颗钻,小心地推进自己的无名指。物归原主,多么合适。

沉浸在难过与自责中太久的人,想念对方的都是昔日那些种种的好。此时是看不到周遭的风景,也看不见另一颗赤诚的心。泠茵没有看到林谦的目光,他的认真穿透了她的专注,何时能穿透过去?

泠茵再次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窗棂外的风仍隐约透露着丝丝寒意。随风而来的,依然是清晰的记忆,在那金色的秋天与杜卿相遇的情景。梦幻般的色彩,透着世纪童话般的唯美,让泠茵沉匿其中、无法自拔。杜卿已走不出泠茵的思念,在永恒中落了地、生了根。

他们从大一的相识相知到大二的相依相恋,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把彼此溶入了生命里,让彼此的心跳与生命的脉搏一起律动。多少日月的相伴,轻柔的絮语,朗朗的笑声,是杜卿递给泠茵的信笺,竟让泠茵一个个寂静的夜晚变得温馨而甜蜜,泠茵陶醉在两情相悦的缠绵里。

泠茵清晰的记得他们曾经的约定。春天拥着杜卿徜徉在林中小径,为每一滴清晨的露珠而欣喜;浪漫的雨季携着杜卿在一把雨伞下漫步雨中;还有那个雪原小屋,飞雪漫天的时候和杜卿一起留下足迹。那条路,那首歌,那木屋却成了泠茵生命中永远思念的一片飘叶。

她愿意此生就这么以柔软等待,用深情想念……

每个人都有过去,大多数人的过去,现在回忆都不是享受。

林谦也有他的过去,他不会告诉泠茵,他其实一直是她与杜卿爱情的见证者。在葬礼上,并不是第一次见她。他比杜卿认识她还早,那时他们都刚学会上网,是一对热情又兴奋的网友。他们无所不谈,他们如此相似。他们甚至一度陷入网恋里。但那是一段没有结局的爱情。不知为什么,她不在理他了,林谦一直留言,她再也没回。因为之前的坦诚,他知道她是哪个院系的学生。于是他去找她了,问了7个人才知道哪个是她,但来不及与她相认,却看到她身边站着别的男生。

当时,他离开了。那是他的初恋。之后,他又恋爱很多次,无果。也一度把她封存。直到后来,因为骑车认识了杜卿。他一眼就认出他来,也在他的手机上看到了泠茵的照片。

他们相聊甚欢。得知俩人在闹矛盾,林谦鼓励杜卿给她一个惊喜。事实上,那戒指就是他拽他去买的:你得给她一个未来。

他很愿意他们一直好下去,没成想结局成了始料不及的一场悲剧。

他不会与泠茵相认。就算是搬家到了这边与她做邻居,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也会带来很多。若是缘便真心,若是擦肩便淡然。

那只鹦鹉,他重新放回了花鸟店。

没有人知道,那原本就是他的鹦鹉,一年多前就花钱买了让店主养的。因为他偶尔一次看见泠茵逗鹦鹉时的样子,露出虎牙,笑得像个孩子。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时,她露出的笑。从此那笑便隐在他的潜意识,生根发芽,枝繁叶茂,除不去。

到如今,日复经年,季节的琴弦仍旧弹奏永远不变的主题,滚滚红尘依然沉浮着来来往往的故事。林谦喜欢这样静静地想泠茵,让自己的心,有了柔柔的疼痛和幸福的甜蜜。让他忍不住想把它们收藏起来,藏在心灵的最深处。每当回忆起往事时,记忆中的零碎片断总是异常清晰,那些渐温渐暖的爱意,足够温暖地陪伴着他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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