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结婚的时候,我正好上初中,有罗家的同学说:“唉,我们村最漂亮的姑娘嫁了个老头子。”我一听非常生气,把对方的桌子掀翻了。表舅才二十四岁,怎么就变成老头了呢?
八一年,表舅高中毕业以后,赶上改革开放的大潮,立刻投入到农村广阔的天地中,寻求自身存在的价值。单干极大的调动了人们生产的积极性,表舅几乎长在地里,春种秋收,像一颗努力生长的庄稼,在明媚的阳光下拔节、开花、抽穗,生机勃勃。
化肥、农药和繁重的体力劳动,把一个稚嫩的青年磨砺的满脸沧桑。喜怒无常的老天经常和生活开各种玩笑,虽然表舅足够努力,农民世代遗留的贫穷,艰辛一点都没有退缩。微薄的收入换不来姑娘们要的小小彩礼,加上表舅说话又有点结巴,娶个媳妇成个家特别困难。表舅要求还高,非漂亮姑娘不见,没有文化的不要,母亲经常跟着着急。
表舅妈人漂亮,也是高中毕业,家里穷,父亲早逝,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一来二去,就成了大龄剩女了。那时候农村的女孩过了二十三,高不成低不就的,就很难找到如意郎君了。
缘分是个非常神奇的东西,把两个善良的青年连在一起,成就一段人生佳话。表舅一见表舅妈,立刻不结巴了,侃侃而谈,彬彬有礼,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有思想,有担当,人也帅,俩人很快就订婚了。从此表舅就是两家地里的草,任凭风吹雨打也不倒。
娶亲那天,所有的大小事都是表舅自己张罗的,等上轿了,才发现头还没理,胡子也没刮,怕错过了时辰,洗了把脸,匆匆忙忙去做席。
街坊们议论纷纷,都为表舅妈不值,可怜的姑娘,命苦哇!表舅妈眼含热泪上了花轿,别人都以为是委屈的,表舅知道那是心疼自己,乐的脸上开了花。
表舅妈的弟弟妹妹都要上学,小表舅也要娶亲,表舅一合计,在地里累死,也填不满这些洞,托了干兄弟,带着表舅妈到北岭中学做了民办教师。
表舅上课一点不结巴,还非常风趣幽默,深得学生喜爱,成绩也不错。只是农忙时,经常两头奔波。同事们都乐意和他调课,帮他分担,小表妹出生后,表舅就更忙了,表舅妈常常眉头紧缩,叹息,表舅每天乐呵呵,仿佛所有的困难都是生活的馈赠,乐在其中。
后来,国家辞退民办教师,表舅失业了,生活又回到了起点,表舅经常做在家门口抽烟,一根接一根,直到深夜。后来国家鼓励特色养殖,表舅东讨西借,凑够一笔资金,养了几十头猪,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煮猪食,收拾卫生,把生活的希望全部压在猪身上。谁知这年闹起了猪瘟,表舅不得不亲自把那些猪和自己的热情希望一起埋葬。
看着空落落的猪圈,表舅有没有哭,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认命,看他笑话。表舅却赶回一鞭牛,当然贷了一笔巨款,从此表舅的生活主要内容就是放牛。那年冬天,天寒地冻,表舅出门走亲戚了。半夜 ,贼人开着三轮车连偷带抢,把牛偷走几匹,放走了几匹,表舅妈抱着孩子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负债累累的表舅只好背井离乡来到东营,赁了一间房,做小本生意。房间狭隘,全家人挤在一张床上,东冷夏潮,极其艰苦。
那时东城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表舅的门头专门做民工的生意,蚊帐、胶鞋、啤酒等,利润微薄。门口放一个大囤,早上卖油条,中午晚上卖馒头,馒头一个挣两分钱,油条一根挣五分钱。表舅妈天天督促表舅早上两点起来炸油条,表舅的油条炸的外焦里嫩,堪称艺术品,顾客很多 ,经常坚持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休息,这样的生活表舅一干就是五年,蓬头垢面,在外人眼里俨然就是一老头了,与表舅妈站在一起那就是老夫少妻。
表舅妈漂亮,和气,会做生意,回头客就多,日积月累,门头不断扩大,开始从零售转向批发。表舅肯吃苦,也肯吃亏,朋友就多,销路就多,生意做的越来越顺。表舅的春天终于来了。
这时,表舅的同学们逐渐走上了领导岗位,看他辛苦,明里暗里的帮衬他,让他给单位厨房送菜,送福利,礼品等,表舅很快忙起来也富起来了。
富起来的表舅把村里多个亲戚朋友带进市里,带进他熟悉的行业,找门头、货源,甚至送客户,扶一程,送上马,还传经送宝,深得人心。
无论岁月如何改变,不忘初心。读书永远是他不变的情怀,大学也是他一生的向往。既然今生无缘,就把希望留给下一代,无论多苦多累,都要给孩子创造最好的机会和平台,让他们多读书。表妹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济南,表弟则留在了上海,表舅开心的说自己这辈子没白活。
前几年,老姨摔断了腿,表舅背着母亲楼上检查,楼下疗养,不攀不推,和颜悦色,赢得周围人一片赞扬,表舅却不以为然,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和颜悦色理所当然。
后来表舅妈不幸得了乳腺癌,中期,异常绝望,表舅宽慰她,咱们这些年风雨无惧,行善积德,你不会有事的,很快就好起来了。表舅停了生意,陪着妻子化疗、放疗、锻炼、游玩,一样都不少,亲力亲为,终于感动了上苍,表舅妈好了,表舅淡淡的说:这都不是事!
如今表舅在东营有两处房产,上海还有两套房产,回首往事,表舅仿佛一直在太平洋里游泳,看似前途似锦,实则波涛汹涌,拿表舅的话来说,人一定要有目标,有梦想,并努力前进,不回头,苦难终究有靠岸的日子。
前几天见到表舅,身体硬朗,给表妹家看孩子呢!尽管头发白了,腰也弯了,但是笑容依然不变,于是从心里感叹:表舅真是一个不倒翁,什么困难都打不倒。
我常想,人生就是一趟充满未知的旅途,苦难总在关隘处考验人的韧性,只有像表舅一样,咬紧牙关向前看,才能从伤口处开出花來,迎接阳光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