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了厚重肮脏的窗帘,隔着肮脏的玻璃隐隐约约地看着楼下的路灯,早晨五点的马路上只有几个遛狗的老年人。他的脑袋里混乱不堪,听到的狗吠声断断续续,像是从遥不可及的地方传来。
他叹了一口气,失去的工作已经让他疲惫不堪,离开的女友和她拿走的最后一点积蓄让他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一周前刚得到父母更换新房的承诺,如今工作积蓄两无的他怎么能好意思开口再想父母要钱。他垂着脑袋,打算继续闷头睡觉,一束刺眼的光透过他的窗户射进他阴暗的房间。他很不耐烦,已经糟糕透顶的生活加上令人头秃的睡眠让他变得敏感而焦躁。好不容易他的眼睛能够适应这束光芒,他愤怒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光里挽着发髻。
女人穿着黑色的吊带,黑色的内裤,嘴里叼着一根头绳,两只纤细的胳膊放在脑后梳理着头发。女人草草地整理了头发,捞起沙发上的披风挡在身上,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她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又像是一个办公室女性,凌乱之中隐藏着井然有序。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的宁静,这个破烂的小房间里的一切被静止在过去的某一秒,他听不清自己的心跳声,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在呼吸。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视觉可以变态到这样的地步,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那个女人,连眼珠都不敢动一下,仿佛他再安静一点就可以听见那个女人微弱的声音。女人在客厅转了几圈后进入了洗手间,他开始懊恼对面那个公寓的结构,为什么不给卫生间也安一个落地窗。他动了动自己僵硬的眼珠,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地守护着,身后的房间里响起巨大的喧嚣声,躺在地板上的衣服的哭泣,落满灰尘的水杯发出沉重的呼吸,厨房里叠起的碗筷和苍蝇放着热闹的舞曲,整个房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他孤寂的背影里开启了大家的party。
女人从卫生间出来了,一切又恢复到死亡般的寂静。他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快要裂开到太阳穴一般的恐怖,现在的自己一定很是丑陋吧,他这样想着,把身体往窗帘背后藏了藏,露出他肮脏蓬乱的脑袋。女人走进卧室,穿着白色的背心和短裤出现在客厅,她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水,然后一饮而尽。他的喉结动了动,久未饮水的他突然感觉口渴得要命,如狼扑向血肉一般扑向桌子,拿起杯子喝光了水。他从未喝过如此甘甜的水,仿佛自己刚才和女人喝的是同一杯水。他又跑到窗前,女人站在客厅里的跑步机上,她的发髻不知什么时候被拆成马尾,随着女人的步伐一晃一晃。她不累吗?他想。从上次晨跑距离现在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那时的他还是热爱生活的好公民,眼看着事业和爱情的步步衰退,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去享受优雅的生活。
半小时后,女人结束了晨跑,顺手拿起跑步机一旁的白色毛巾,擦着流下来的汗,女人到卧室换了一身不怎么合身的衬衫和九分裤便准备出门,她已经收拾好了包,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金毛,围着女人,抬着头请求主人临走前的抚摸。女人带着明显的笑意蹲下抱了抱金毛,摸了摸它的头后打开门离开了。
他突然咬牙切齿,他嫉妒那只金毛可以享受女人柔软的双手的抚摸,他狠狠地拉住窗帘,将自己重新禁锢在阴暗的小空间里,他愣神回想着女人的一举一动,突然觉得有一股热流从下部流向脑子,他又咧开嘴笑了。他脱了许久未脱的袜子,闭上眼,在房间里缓慢的迈着步子,泛黄的劣质木地板呻吟着发出依依呀呀的响声,他绕着狭小的客厅走了几个来回就觉得自己已经气喘吁吁。他学着女人的样子,拿起挂在板凳上的散发着阵阵异味的黄色毛巾,笑盈盈地擦着自己的脖子,毛巾很快变成了油腻肮脏的样子。
他大笑着跳到自己的床上,将被子紧紧的裹在自己的身上,使劲地与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摩擦着。做个好梦吧,醒来之后就能继续观赏那个女人了!他想着,笑得更加放肆,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都被他的笑声震得一颤一颤。
他清晰地看到女人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根汗毛,女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他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扑在女人的怀里,尽情地吮吸着她的体香。女人摸了摸他的身体,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头,他仿佛触电一般弹起,将女人扑倒在沙发上,伸出舌头舔着她的脸,她忍耐不住痒,在他的怀里笑得像一朵花,她的呼吸喷到他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气息,他的脑袋开始发晕,他和女人纠缠到地板上,他现在只想占有她。
他睁开眼,房间里的一切都在安静地等他苏醒,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他在自己沉重的喘息声里从床上坐起,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裤子和床单,感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羞耻。
漏水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唱着歌,他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洗衣服,因为他不愿意承认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家畜玷污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女人,所以更加使劲地搓了搓手里的内裤。突然他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扔下内裤跑到了窗前,果然女人已经回来了,那只金毛窝在女人的脚边,电视的光线在她的脸上闪烁着,比早晨更耀眼。他暂时搁置了洗内裤的想法,对他而言,女人不可能与龌龊的他在一起,所以她的纯洁与否对他而言不是大事。
女人拿起厨房里洗好的樱桃,端到客厅,她把樱桃放在金毛的嘴边,金毛迅速地伸出舌头将樱桃卷入口中,女人笑着摸了摸金毛的头,它便扑向她,舔着女人的脸,向她表达自己的喜爱。他浑身抖了抖,感到不可抑制的兴奋感,他也伸出舌头,在空气中做着舔舐的动作,空气中的尘埃被黏到他黄厚的舌苔上,像一只久居自然的野兽,散发着让人害怕的变态气息。
正午的阳光带着独有的温暖洒在她的公寓里,他往窗帘里面藏了藏,像一只堕落的吸血鬼一样不敢接受阳光。女人在厨房里一丝不苟地做着午饭,他瞪着眼睛,女人晶莹的小碗里的米饭闪着钻石一般的光芒,她把金毛安顿好以后就默默地吃了起来。她该有多孤独啊,她多需要我来陪她啊!他想着,心里多了份对女人的心疼和惋惜。他觉得自己可能也饿了,于是他走到厨房从堆满了脏物的角落里找出一天前没有吃完的泡面,橙黄色的劣质油凝固着浮在汤盒的表面,他从厕所的热水器里接了点儿热水,倒进汤盒里,端到窗前,稀溜溜地吃着,他好像闻到女人的饭菜飘出的香味,自己手里的泡面竟然比昨天好吃了不少,他看着对面吃的津津有味的女人,大笑着张大嘴,口水不断地流入汤盒。女人快速地吃完了饭,收拾了一下餐具,他一看对面已经在收拾碗筷的女人,将盒子里的汤汁一饮而尽,黑色的调料残渣留在盒底,他学着女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洗刷着破烂不堪的纸盒。
午餐过后,女人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她是什么工作呢?他歪着头思索着,手指放在窗台沿也快速地敲着,像是在弹奏钢琴。女人的电话响了,她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女人从接起电话起神色就开始变化,从一开始的温柔变得烦躁生气,她激动地站起身,对着空气指手画脚,她纤细的胳膊在空气中挥舞着,像是在向电话那头抒发着自己的不满。她在和谁讲电话?他的青筋暴起,他不明白有谁会想要伤害摔碎瓷娃娃一般的她。女人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水流一样在她的脸上流过,她狂乱地揉着自己的头发,像个疯子一样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金毛在她的脚边不安地跳着叫着。她奋力将手机摔到地上,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他局促地将手指塞进嘴里,指甲已经完全被啃掉,丑陋粉嫩的肉从指甲缝里露出来,他很是为女人心疼,却深知自己无能为力,他想将电话那头的人拖进自己的小房子里,用厨房里很久没用的不再锋利的刀砍掉他的头,为女人泄愤,可惜他做不到,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是谁。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杀死的,他想。
傍晚已经来临,街边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城市的夜生活开始了,繁华的街道上,恩爱的情侣开始游荡,一切都开始热闹起来,他和她却不属于这份热闹。
女人从中午接到电话之后就一直蜷缩在沙发上,她不管金毛对她的各种挑逗,一整个下午都将头埋在胳膊里,他不愿她一个人难受,学着她的姿势蹲在窗边。突然女人起身了,他一惊,因为他好像听到有人在敲她家的门。女人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到门前,刚把门开了一个缝,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便溜了进来。他的心猛地一抽,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手机,想要替女人呼救。男人将金毛一脚踢出门外,锁住了房门,男人走到女人的面前,女人像中午一样开始手舞足蹈,不耐烦的男人将女人一把拉住,摇着她的身体,两人的争执愈演愈烈,男人狠狠地扇了女人一耳光,瘦弱的女人奈何不住男人的耳光,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男人骑到女人的身上,疯狂地抡着实心的拳头,他撕扯着她乌黑的头发,猛地拉起她的头狠狠地摔到茶几上,女人的头瞬间被鲜血染满,即使这样,男人还是蹂躏着女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置于死地。他拿着手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手机落到脚下,他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冷汗从他的头顶一直延伸到脚心。他错了,他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就是现在正在殴打女人的那个男人,只是他太懦弱,太无能,他不能保护女人,他若出现只会让女人发现自己正在偷窥她。他的眼泪不停地从眼眶溢出,仿佛女人所正在承受的痛苦正在加倍转移到他的身上。他的双腿渐渐无力,他的身体顺着窗沿滑到地上,他太难受了。
他稍稍振作了一下,恢复了双腿的知觉,等他重新爬起来时,男人和金毛都不见了,只留着女人躺在沙发上,鲜血不断地从女人的脑袋上流出。他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叫了救护车。
一个月后,他收拾了一下昨天的垃圾,狭小的房间已经被他收拾的整整齐齐,他买了一个跑步机,放在客厅的角落,旁边随手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窗帘洗的干干净净挂在两边,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照进这个小空间。厨房里的碗筷被放在架子上,厕所里的水龙头也已经修好,堆在床上的衣物早就被洗干净晾在通风间,桌子上的杯子里浮着几片新鲜的柠檬。
女人已经住院一个月了,她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让他重新开始享受高品质的生活,失业两年的他也终于向各大公司投了简历,对他而言,全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他偶然发现一个写作网站,那里的文章都是由有特殊心理疾病的人们写的,他偶然间看到一篇名叫《偷窥》的短句连载,想起了一周前偷窥女人的自己,他点了进去。
“今天他依旧没有拉开窗帘,可是疏忽的他留了一条缝给我,让我去窥探他的世界……”
“他的房间永远都阴沉无比,没有阳光照进,连灯光也不曾闪过一下……”
“他每天都会在早晨五点醒来,也许不是他作息的规律,我更愿意相信只是生物钟的作用……”
他看得一阵胆寒,这每一条对着的,不就是以前的自己吗?难道这世界上还有和自己相像到如此地步的人吗?他把鼠标往下滑了滑,看到连载停止的那天更新的内容。
“他今天终于拉开了窗帘,像一个孩子一样,对我的一举一动充满着好奇,我喜欢看他隐藏在窗帘背后的猥琐而可怕的表情,因为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自己……”
连载的上次更新是在一月前。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来不及胆战心惊,打开门后,女人精致的脸庞不苟言笑,脸上的淤青也遮挡不住她的美丽。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曾是那么渴望自己能与她更近一点,可是当她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只想逃离,他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只是他不曾想过原来曾经的自己能让人这样的恐惧。
女人抬起半垂着的头,对着惊慌失措的他,露出了一个嘴角快要咧到太阳穴的笑容。
文/鹿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