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媳妇死了。56岁。
老张媳妇在21岁那年嫁到老张家,接下来的四十多年,在老张家做牛做马,就是最后被疼痛折磨的厉害,也猫着腰做饭擦地。回家探亲的儿媳妇看不下去,说爸你好歹帮把手。老张媳妇捂着胃说,他不会,净添乱。
老张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老张跟着父亲长大,放牛喂猪垒墙盖房做饭的一把手后,自从老张媳妇嫁进来,老张就只会垒墙盖房。一晃四十多年,直到老张媳妇去世。
办理完老张媳妇后事,儿子儿媳回了北京,老张一个人留在老宅。
活着的时候,老张媳妇比老张早起一个钟头,扫院子,喂猪,煮饭,浇花。老张半躺在床上抽烟,想着这个女人怎么声音怎么大,喂个猪弄得全村人都能听见。
老张媳妇死后,老张连着几天睡不着,儿子走后,老张披衣服在院子里从半夜坐到天亮。三间砖房一个大院,空空荡荡。隔壁老李家的驴在叫,老马家的孙子在哭。天色渐亮,街坊家的烟囱里冒着烟。该吃饭了。可老张家没有一点动静,灶是冷的,锅是凉的,就连门口的月季花都败了。
老张媳妇坚持在门口种月季,老张骂骂咧咧了好久,“还不如种棵桃树呢。”老张媳妇坚持,老张也就由着她了。
老张想给月季花浇水,拿起水舀子才发现缸是空的。拧开水龙头,却没有水流出来。村子里通了十来年自来水,每天会放水,老张从不知道放水的时间。老张叹口气,从屋里的水缸里舀水出来。
屋里的水缸已经见底。老张决定去街坊家借点水。敲开老李家的门,老李媳妇正蹲着烧火。老张想起了自己的媳妇。老李见老张进院子,赶忙披着衣服出来迎。
“张哥起来了。”老张嗯了一声,说明来意,老李喊自家媳妇,赶紧去给张哥舀水。老李媳妇接了满满一桶水。递给老张,“张哥吃饭了不,在家里吃点吧。”
闻着饭香,老张觉得饿了。他咧咧嘴,“不用不用,家里做好了。”
“谁做的?”老李问。老张没搭茬儿,拎着水桶回家。
老张从院子里抱进柴火,老张媳妇活着时把柴火晒得干干的。灶台边放着火柴,老张媳妇活着时放的。老张喜欢吃大饼,年轻时就喜欢吃大饼卷鸡蛋,尤其喜欢早上吃。自从老张媳妇走了,老张再也没有吃过。老张在厨房里找到面盆和白面,挽袖子和面,菜橱底下还有鸡蛋和油,老张给自己做了大饼卷鸡蛋。
正吃着饭,村里的喇叭响起来。八点放水,八点放水。原来每天都会通知,老张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老张把水桶摆在水龙头下。等着放水的时候,拿起扫帚操起了院子。哗哗哗,院子里的落叶归拢到一起。老张又拿来簸箕,把落叶收起来。都能烧火。
老张恢复了正常生活。
老张媳妇头七,儿子儿媳开车回来。烧完纸,儿子儿媳要老张坐车回去,老张说你们先走,我再转转。车开走了,老张摊在老张媳妇坟上,号啕大哭,直到嗓子哑了,眼睛肿了,鼻涕流了一地。不知道哭了多久,老张的手机响了,儿子问他咋还没到家。老张憋回眼泪,回了个笑脸。天暗了,老张坐在坟头发呆。“素芬,我挺好的。我挺想你的。”说完,老张就起身离开了。
那是老张第一次喊媳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