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已经降临了二十多年。我现在平静地生活在平原精灵的养老院里。我是这里唯一的人类。
我有一个黑麻布的挎包,是我在红河堡当卫兵时的杂物包。当时,几乎每一位士兵都有一个。女兵尤其爱用它,男兵嫌它影响活动,又有点儿娘,很多人都弃之不用了。
我一直保留着这个黑布挎包,里面的东西现在看来,一点用处都没有,但它们都被我视若珍宝。每一件东西,都像时间长河中的五彩石,闪耀着一段段美好的回忆。
外面阴雨绵绵,我又打开挎包。信手拈起一块树皮。树皮上用炭笔写了四个字“幻叶余烬”。这四个字的旁边,还打了一个勾。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知了在树枝上焦躁地鸣叫着。我们安静地趴在林中,进行着隐匿训练。一个又高又壮的士兵,不知从何出抓来一只手掌大的癞蛤蟆,正用树枝夹着,在空中挥舞。这只蛤蟆,肚皮灰白,背部满是大大小小的深绿色疙瘩。我一眼认出,这是一只黑沼蛙,有毒。毒液能引起皮肤红肿,如果沾到眼睛,有可能致盲。
这位又高又壮的士兵叫杜重,是临县首富的儿子。家里有钱有势,他爸为了锻炼他,安排他来当两年兵。他在队里经常仗势欺人,还有一群马屁精跟着他帮腔作势。我们有一圈人,对他颇有不满。明里暗里,摩擦不断。我一看他那个贱样儿,就知道他今天又要整人。
他慢慢爬到前排的一名女兵的后面,伸左手准备打开她的挎包。那名女兵叫怡君,是一个极为安静的女孩。身体比较瘦弱,平时从不参与任何的是非。真没想到杜重这个混蛋,居然选她下手!
我准备爬上前,阻止杜重。却突然发现,怡君明亮的大眼睛正向我看来。杜重可能是太专注于他的恶作剧,丝毫没有发现怡君已慢慢歪过头。怡君当时的眼神,仿佛像会说话一般,“没事儿,由他去。”
就在这个时候,杜重的手打开了怡君的挎包。就在那一霎那,树林突然安静了,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凉了下来。杜重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所有趴在后面的人都看到,挎包一开,一只花斑蟹爬了出来。一对螯本来伏着,现在霍然立起。这只蟹黄黑相间,背上长着骷髅头的图案。它虽然只有手心那么大,可那杀气,丝毫不输一头猛虎。双螯张开,凶恶之极!
杜重终于有了反应,惊呼一声,向后退去。他手中的毒蛙早已脱手,落在了挎包旁边。那只毒蛙想从花斑蟹的头上越过。当它起跳时,我仿佛看到花斑蟹的螯动了一下。“啪”的一声,毒蛙落地,却是肚子向天,已然死去。只见它原本灰白色的肚子,渐渐变成了可怕的深紫色。
各处都传来“丝丝”的吸气声。怡君回手拍了拍花斑蟹的后背。它的双螯就又伏了下来,爬回了挎包里。
远处的教官向骚动的我们走来。周围所有的人都想木雕一般一动不动,谁也不会想到,原本文静的怡君会有如此手段。怡君很平静地跟我们说:“我家是渔民,从小就养些小虾小蟹,大家不要见怪。”
教官来了,把我们训斥一番。谁也没敢提及刚才的事。
当天训练结束,怡君找到教官,“长官!我脚踝可能受了点儿伤,能不能去趟城里的医馆?”
“可以,你自己能去么?要不要人陪你去?”
怡君听了,竟然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对她实在有太多的疑问,所以回避了她的目光。
只听她低声说:“不用了。”
晚餐时,战友们又聊起了“空气净化组织”。在那个混沌军团入侵的年代,有些人为了权利和利益,出卖帝国,而这个组织就是把他们找出来,处以私刑。每次行动,他们都会留下类似“ACO”的标记。红河堡和周边几个县城,已经有十几个人受到了他们的惩戒。其中有人的死状,极为悲惨。我们作为城堡的卫队,自然是要协助治安队,抓捕他们,但内心里,我们都觉得ACO的所作所为,大快人心。
我突然想起了怡君,环视了饭厅,没有发现她的身影。饭后我在街上溜达,忽然瞥见街道的尽头走过一个瘦小的黑影,斜挎着一个小包。直觉告诉我,那是怡君!
她转进了一个小街,我悄悄跟了上去。一路跟她来到城中的广场。我在一股人流中迷失了她的踪影。我急忙爬上广场中央喷水池的石台,四处张望。虽然现在是晚上,但食肆、酒吧、妓院都还开着,街上的人也不少,很难看出她去了哪里。
广场的一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只肥胖的大地精正从一家妓院里跑了出来。大地精一边跑,一边嘶哑地喊:“我该死!我该死!求你们饶了我吧!”他边跑边撕扯自己的衣服,露出抖动的肚皮。他神色惊恐,面部扭曲,“我该死!我出卖了帝国,我拿了混沌的钱!我该死啊!”这时,所有投向大地精的目光,明显由骇然变成了鄙夷。只见大地精陡然发出了一下尖锐的惨叫,随后仰天跌倒,一阵抽搐,就此不动了。
“看他肚子上的字!ACO!”围观的人中有人叫到。
等我钻过围观群众,来到尸体近前时,大地精肚子上的标记已无法辨认。因为他黄色的肚皮,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没错,像那只毒蛙一样的深紫色!
第二天我被请去做事件报告,队长笑着在治安官前介绍我说:“格鲁发现了一些空气净化组织的活动痕迹。我,我特许他进行追踪。下面由他介绍一下昨晚的状况。”我把昨晚的情形仔细讲了一遍。当然,怡君的部分被我全部略去了。我最后的一句话是:“ACO显然是用毒药来处决内奸的。”
治安官自然同意我的判断,“是用毒药,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毒。”
其实我知道,但我没说。
事后,在一个与怡君错身的瞬间,我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块树皮偷塞到了她手心里。树皮上,用炭笔写着“幻叶余烬”。
第二天,我无意中在自己的挎包里又翻到了这块树皮,在“幻叶余烬”四个字的后面,多了一个对勾。
之后每每我们四目相对时,我心中都倍感刺激。因为我知道,在那双明亮深邃的大眼睛后面,同样是一个满是秘密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