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琳岭里,有个澡堂,叫空色林澡堂,是一个老太婆经营的,她一天只烧一锅水,给一个人洗澡,不收钱,只管吃食。人们都称她为皂娘。
皂娘是迟子建笔下的一个小人物,我在那个漫长的夜里静静地读完了那篇文章《空色林澡屋》。想象着在那间小木屋里,皂娘是如何让忙于奔波的人们卸下满身的疲惫,如何为他们洗涤心尘,如何经营着那个神秘的澡屋。
皂娘的一生也是不幸的,根源在于她那张不对称的脸。第一场,包办婚姻,丈夫嫌弃,受尽挖苦,婚姻破裂,儿子嫌母丑跟了父亲。皂娘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住进了翠岭林边废弃的小屋,落寞中饱受思子的煎熬。第二场,是和一个跑船的汉子,他不以貌取人,给皂娘带来了真正的爱情。
而幸福于她而言仿佛过于奢侈,男人突然得了脑溢血瘫痪了。可能是想图个清静吧,她进山锯了截松树回来,做成澡盆——开始经营起这间澡堂。起名叫,空色林澡屋。
空色林澡屋,空色皆寂灭。
与其说是看书,不如说是感受着她的人生。与其说是澡屋,不如说是辛酸苦楚的寄留所。而与其说是洗澡,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摆渡和救赎。皂娘上了年纪了,见过了无数的人,更听过无数的不如意。听说这个人今年家里妻子又生了个男娃,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撇家舍口出来赚钱。听说这个人以前是个老板,生意不好做赔了棺材本,开始跑长途谋口粮。听说这个人刚离了婚,中年危机人生困惑,出来散散心。
生活确实不易,然而,洗完澡,尘埃落定,身体轻盈,心情豁达,重头开始,自成宇宙。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尽管跌跌撞撞依旧热爱,让我不禁想起了东野圭吾笔下《解忧杂货店》中那个乐意为人答疑解惑的浪矢爷爷,这么说起来的话,他们也算是半个同行了吧。
在我看来,写这些信给浪矢杂货店的人,和空色林的澡客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有诉说的需求,毕竟人的心声是绝对不能无视的。
皂娘听着他们的不如意,而浪矢爷爷也倾听着他们的烦心事。虽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解铃还须系铃人。但倾听亦是杯忘忧酒,酣畅淋漓后是清醒的头脑,舒畅的身心,以及更有希望的远方。为生活所迫,为生计奔波,他们那些羞于向外人诉说的满腹辛酸终于化为了那澡堂里的腾腾热气,化为了那照在浪矢杂货店旁牛奶箱的皎皎月色。
清水洗尘,洗的是身上的尘,更是心灵的尘。洗的是澡客的尘,更是自己的尘。摆渡他人上岸的同时,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娓娓道来,是如何把生活带给我们柠檬般的酸楚酿成了柠檬水般的甘甜。
毕竟,所有苦难和背负的尽头,都是行云流水般的此世光阴。
文末作者提到,她曾尝试去寻找这个地方,只是听周遭的人说被关了,因为流言蜚语,说其涉及一些非法的经营,反正最终寻而无果。这样也好,更为这间澡屋增添了亦真亦幻的色彩,这般 “世外桃源”确实不应太具人间烟火。
“不管空色林澡屋是否真实存在,它都像离别之夜的林中月亮,让我在纷扰的尘世,接到她凄美而苍凉的吻。”而我亦正有此种感觉。
站在时间的罅隙里向远方眺望,深处泥潭依然仰望万里繁星。每个人都有他的血泪史,都有他的人生,渺小的微不足道。谁不是单枪匹马,单刀赴会,孑然一身。
而前路漫漫,道阻且跻。别怕,这时候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你,坚持住。会有一双手握紧你,我们一起。因为有了苦难,幸福才弥足珍贵。而那些让我们成长的澡屋,让我们更懂得感恩和慈悲。忘川摆渡五百年,回首凡尘不羡仙。皂娘在我心中就是忘川水上渡人去彼岸的摆渡者。
怎不是呢,人世匆匆,白驹过隙。于我,五味杂陈过于拘谨,不值细品。但也期待着能有一个像空色林澡屋一般的地方,能渡人万千,让一切还没来得及释怀的都释怀,还没来得及放手的都放手。告别的告别,忘记的忘记。轻装上阵,定又是另一番风景。在路上,感微风入林,看流水落花,叹人间值得。
“人生就是这样吧,你努力洗掉的尘垢,在某个时刻,又会劈头盖脸朝你袭来。但无论如何,我依然会怀着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欣赏暴风雨后天空那辽阔的晴朗。”
不知落日染红了多少次空色林的山头,不知白雪洗净了多少次这寂寥的林间。我仿佛可以看到月色空灵映射大地,溪水如绦流淌其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闪着彩玉般的光,像极了世人斑斓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