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去朋友家借钱,临到门前迟疑了很久,抬起的手许久没有落下。一个来借钱的朋友是窘迫的,借钱的文字快要跳出口里,脸上的燥热就一阵阵地把它挡回去。
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朋友一脸诧异地看着老王:“你怎么来了?”
老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有点事…”门内传来孩子的哭泣声,朋友转身进去,屋里的孩子坐在地毯上,示威一般的看着门外的老王大声哭泣,声嘶力竭,不欢迎极了。老王一时站在门外不敢动,听着里面的朋友耐心的哄着孩子。
老王跟这个孩子不常见面。朋友家境殷实,交往的朋友们都是人才俊杰,只有老王是从小学校里的两小无猜。老王生长在普通人家,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在世上拼命地挣扎,身上穿的衣服没有朋友孩子的玩具贵。年轻的富豪们有昂贵美味的食物,华贵不凡的衣服,或者是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礼物,老王只有一张拍不明白马屁的嘴,和自己做的味道一般的小零食。
朋友的孩子很不欢迎她。那个小男孩尚在抽噎,朋友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快进来吧。”
老王这才进去。朋友递来一双拖鞋,鞋柜上放着琳琅满目的色彩,老王见过,又没见过,有的见过,在标着无数个零的晃眼的标签上放着。她脱下自己几十块钱的帆布鞋,不太好意思放到脚下柔软的地毯上。朋友一手抱着孩子,一边说她:“快把鞋放下呀。”
刷洗的干净的微微褪色的帆布鞋,活生生像一个侵略者,无知的粗人文盲,在上流社会的小姐夫人们中大刀阔斧,砍杀的她们嘤嘤哭泣。
老王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买的一些水果、酒品、孩子的衣服。老王咬咬牙,在朋友常去的店里刷了半个月的工资,把那件蓝色的小衣服包起来。又亲手做了一些小零食,果丹皮、奶豆、牛肉干、小饼干…朋友微微一愣,包装干净的保鲜盒在她眼前,洪水猛兽般地叫喊,叫她没有伸出手来拿。
孩子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我家孩子…平时不太爱吃这些小零食的…”朋友接了过去,随手放在一边。新衣服铺在沙发上,朋友嗔怒道:“来就来吧,还买什么衣服。他衣服这么多,还给他买。都把他惯坏了。”孩子不肯听从母亲的命令过来试衣服,在玩具堆里拧着一个娃娃的头。
老王笑笑,“孩子嘛…”
朋友把衣服收起来:“对了,你刚刚说…”电话把她打断。朋友起身去卧室里打电话,老王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空旷的客厅与卧室离的很远,朋友的声音断断续续。那孩子又拽来一辆小汽车,自己坐在车里,在这个客厅里玩的很开心。老王摸着身下舒适的沙发,想起自己的房租快要交了。一个老城区里五十平的房子,经常断电断水,冬天暖气很不好。
朋友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老王想了想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朋友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孩子他爸。”
老王知道朋友先生,也是位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与朋友交往数年,一边热烈地与朋友相爱,一边又无法拒绝别的女人的示好。他们经常吵架,吵他每天工作不照顾孩子,吵她无理取闹不善解人意,吵他朝三暮四不一心一意。吵啊吵,精致的别墅里越来越空旷。
老王心疼她,坐到她旁边去,问问她怎么回事。朋友痛恨地骂她的先生,数落他的不是,动情处红了眼眶。老王抱抱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想起小时候的教室里,操场上,朋友轻轻地说班级里的那个男孩子。
有些地方,她的先生真的很气人,老王心中不忿。温柔可爱的朋友,老王心疼她的傻气与付出,愤怒先生的不珍惜,不认真,于是不满地批评他。
孩子从玩具车里抬起头来,不知怎么就喊起来:“不许你说我爸爸!”猛地打了老王一下。孩子的拳头总是勇往直前,带着无所谓,无所顾忌的愤恨,砸到老王身上。老王痛的快要飙泪。
朋友一下子把孩子扯开,“你干嘛打阿姨?快道歉!”
孩子不说话,朋友强调几句,他就哇哇哭起来:“妈妈讨厌!妈妈帮坏女人!坏女人骂爸爸!呜呜呜!”
朋友哄劝半晌,哭声快要把屋顶掀翻。她抱着孩子进屋,很久没有出来。老王坐在沙发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心里也是。
朋友出来的时候,她歉意地笑,轻声说道:“孩子今天情绪不好…刚刚他爸电话里说,晚上我们要去吃饭,我就不留你了。”
老王点点头,说好。然后把大肆砍杀的鞋子拽过来,站到走廊里去,朋友在门口笑意盈盈:“以后常来呀。”
老王也笑,那张年轻少妇的脸,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样了。她点点头,眼前的门砰地大声关上。门关的那样快,快到老王的笑还在收敛,身上的疼还在伤心地消退。
走出来的时候,老王想起,钱没有借到。缠绵病榻的父亲等着午饭,高昂的医疗费等着填满,老王摇头失笑,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