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黑了。窗户开向另一个四周有楼的大院子。远处是塞纳河,左边是皮托桥以及向前延伸的岛。桥上车辆川流不息。我注视着大楼的这一个个正面,照得通明的这一扇扇窗户,它们和我面前的窗户一模一样。在这迷宫似的楼群、楼梯和电梯中,在这数百个蜂窝中间,我发现了一个人,或许他……
我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下面,一团黄光照亮每座大楼的入口,彻夜不熄。
2、汽车在纽约大街上疾驰,但人们听不到发动机声,这增强了我的梦幻感。它们倏忽而过,声音沉闷、流畅,仿佛在水上滑行。我们来到阿尔马桥前面的步行桥。霍华德·德·吕兹。有可能这是我的姓氏。霍华德·德·吕兹。对,这几个音节唤醒了我心中的某样东西,某样和照在物体上的目光一样稍纵即逝的东西。如果我是这个霍华德·德·吕兹,我在生活中一定有些古怪,因为在那么多一个比一个体面和吸引人的职业中,我竟选择了当“约翰·吉尔伯特心腹”的职业。
3、古怪的人。所经之处只留下一团迅即消散的水汽。我和于特常常谈起这些丧失了踪迹的人。他们某一天从虚无中突然涌现,闪过几道光后又回到虚无中去。美貌女王。小白脸。花蝴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即使在生前,也不比永不会凝结的蒸汽更有质感。于特给我举过一个人的例子,他称此人为“海滩人”:一生中有四十年在海滩或游泳池边度过,亲切地和避暑者、有钱的闲人聊天。在数千张度假照片的一角或背景中,他身穿游泳衣出现!!在快活的人群中间,但谁也叫不出他的名字,谁也说不清他为何在那儿。也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天他从照片上消失了。我不敢对于特说,但我相信这个“海滩人”就是我。即使我向他承认这件事,他也不会感到惊奇。于特一再说,其实我们大家都是“海滩人”,我引述他的原话:“沙子只把我们的脚印保留几秒钟。”
4、从这间屋里看到的景象使我产生了已经领略过的不安和忧虑。这些房屋的正面,这条僻静的街,这些在暮色中站岗的人影,暗中令我心慌意乱,正如往昔熟悉的一首歌,或一种香水。我确信,过去在同一时刻,我经常待在这儿窥伺,纹丝不动,不做任何动作,甚至不敢开灯。
5、我摸索着找门,然后找楼道的定时灯。我尽可能轻地关上门。刚推开另一扇镶小方格玻璃的门,准备穿过楼房入口处时,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和刚才凭窗眺望时一样。入口处球形玻璃罩顶灯挥洒下一片白光。渐渐地我习惯了这过于耀眼的光。我待在那儿凝视着灰墙和门上闪闪发光的小方格玻璃。
一种感觉油然而生,好像那些稍纵即逝的梦的碎片,你醒来时试图抓住它们,以便把梦补圆。我觉得自己在漆黑的巴黎行走,推开康巴塞雷斯街这幢楼房的门。突然间我的眼睛被晃得睁不开来,有几秒钟我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入口处的白光与外面的夜色反差太大了。
这是哪个年代的事?名叫佩德罗·麦克埃沃依的我,每晚会回到这里?我认得出入口、长方形大擦鞋垫、灰墙、有一道铜箍的球形玻璃罩顶灯吗?在门的小方块玻璃后面,我看见楼梯的起步,真想登上楼梯,再做一遍我做过的动作,走走以前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