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小城并不太冷,顺着新修的路漫步,旁边白桦树的叶子落得不多了,风吹过,剩下已经脱水的叶子在初冬的寒枝上萧瑟着,几只麻雀拖着肥硕的身躯叽叽喳喳,给肃杀的季节添了一点生机。路的尽头是沟,城的扩张使沟不再象从前那么野性张扬,它静静蜷缩在城的角落,一家酒店和边上是佛堂遮住了它的全貌,从晨钟暮鼓的佛堂与嘈杂市侩的酒店之间穿过,酒店有一家结婚的,张灯结彩炮声震天,极尽奢华里我不禁为佛担忧,这样的氛围久了,让佛祖如何静心?让众僧如何甘守青灯黄卷度来生?
无数前尘往事悄然从滑过,曾经给我少年时期无穷欢乐的净土就像这佛堂与酒店,依旧是那片土地,但穿行于沟间的游乐设施,被人工圈养了的湖,即便桃红柳绿草长莺飞,也没了野趣。
记忆的青涩时光里,我和闺蜜一起在泛青的芦苇丛中随着蝴蝶欢飞跳跃,像两朵盛开在青青芦苇丛里的花,随着风绽开,若是春再晚一点,山坡上洋槐花开了,一大片白是山笑开了花,风吹过,落英缤纷里空气散发着浓郁的香甜,我和闺蜜一起躺在树荫下,摘一串串槐花,我们看着坡下的风景,钓鱼人在等待中看着化为风景的我们,相互沉醉其中,那满嘴沁香温润了多年的回忆。时而某一句话触动了少女心底的某处柔软,忽然就失落了,踽踽坐在水坝边上,看着水里清晰的倒影,思绪不知道飞到哪了,闺蜜脸上突然的一抹绯红使我想起书本上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于是想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等到再大一些,高中课本无疑是枯燥的。听不懂的我和娟不谋而合,逃出来飞奔在繁花似锦的果园乡间小道,坐在沟边看云起云落,对着对面山崖喊“精神病院放假了!”那边回音也是如此,我们疯狂的笑着闹着,直到乌鸦的叫声在渐黑的天幕里有点凄凉,夕阳变成鸭蛋黄欲往西沉,暮归的老牛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踩着归途,我们知道该回去了。在四季不同景色变化里,我和娟总是随着炊烟飘来的方向,缓缓回到那个封锁青春的校园。自习无疑会被罚站在教室门口,有了同伴,也不觉得孤单狼狈,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起诉说别人班的男女故事,一起伤春悲秋,恨不能长大做主,月圆月缺中,突然长大了,高中时光流走了。
高中生涯后边注定是分离,我们都是不努力的人,到了新的学校,也不想改变。校园的信箱时常都是彼此的信件,除了生活费,最大的开支就是信封邮票。带着挑剔的目光很难融入朝气蓬勃的新圈子,便忍不住念旧抱怨。学校附近还不繁华,不远处有一条铁轨,我时常一个人坐在那里沉思发呆,一眼望不到边的铁轨,可以通向远方,偶尔碰见护路工,他像是随着云朵从天边流浪而来,又准备流浪到天的另一个尽头,一个人在荒凉里年复一年,荒老了岁月,铁轨下边高杆植物在风中摇曳,从春天的花到秋天的果,再到冬日的萧索,原来不喜欢的时光也过得很快!
辗转几年,故乡宽阔的马路高耸的建筑湮没了我记忆中的小城,炫目的灯光里恍若电视里那些长满故事的大城,有些脱节的记忆使我飞奔沟边,我迫不及待要找一些东西,证明忆起的过往不是虚构,虽然那些果园和老牛早变成小区,还好沟在,终于找到记忆里那温暖的画面,芦苇还在,它们静静长在污水流过的湿地上,不再如初繁茂,星星点点装点着荒凉,坝面钓鱼的人像融入风景的画,不论寒暑,始终在。坐在坡边,忍不住哭了,像小孩子找回心爱的玩具,喜极而泣。
我的娟也回来了,彼此看着对方上班,结婚生子,忙于工作和家之间。有时候也小聚一下,话题渐渐只剩孩子老公,离开后也会想对方,但在家的面前,那些相聚的念头渐渐变成了电话里的一声问候,后来电话也越来越少,在时间里我们都不再属于自己。
生命中许多曾经认为很重要的人,一个转身已记不清容颜;曾经以为会用一生惦记的人,已经记不清他的名字;曾经刻骨铭心彻夜难眠的纠结一段感情,再提起恍若别人的故事;曾经以为羞辱一生或荣耀一世的瞬间,不再记得来龙去脉;反倒那些平淡的琐碎,刻在骨子里。冬雪纷飞的日子,约上娟,去沟边给闺蜜送一点纸钱,城越来越大,它开始吞噬沟,新修的仿古街道旁,恍若江南,碰见以前的老同学,记忆实在不曾留住他的模样。生命总用它自己的方式取舍,它不喜欢的记忆就会一点点删掉,碰见删不掉的,记忆就会把它变成熟悉的陌生人,与前程、事业、爱无关。
我为有选择的记忆高兴,又为那些在生命中渐行渐远的人难过,曾经走得很近,曾经以为彼此一样真诚,曾经以为会一生一世厮守,却经不住时光的轻轻一划。
我的背影在生命如潮的人群中渐行渐远,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