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卫兵出去打工了,秀华留在家里带两个孩子。厂里管吃住,每个月一发工资,卫兵就把钱寄回家。他和秀华约好,每个星期六给她打电话。
跟着卫兵去了趟城里,秀华变得洋气多了,本来就长得漂亮,虽然生了两个孩子,但体型几乎没有变,要不是看她抱个孩子,陌生人根本看不出她已经结婚生子了。秀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已经没有少女时的羞涩拘束,喜欢赶集,喜欢到人群中凑热闹。
这天,她带着乐乐赶集,正好在一家店铺里看见玉容在试大衣。玉容长得又白又胖,圆脸,中等身材,烫着一头小花卷。
“嫂子,试衣服呢?小环也在啊,没去上课?”秀华热情地和玉容母女打招呼。
“婶子,今天不上课。”刘环在镇上上初中,和秀华倒也熟识。
“哎呀,是秀华啊?你帮俺长个眼,这件大衣怎么样?” 玉容看见秀华来,拉着秀华看她身上的蓝色大衣,她不停地扭动着臃肿的腰肢对着试衣镜左照右照。
“不错啊,多少钱啊?”秀华问玉容。
“要100块,俺给砍到80块。”玉容瞅了瞅店老板,店老板正在招呼其他人,她拢起手对秀华耳语道。
“我也有一件差不多这样的衣服,今年挺流行的,我那件腰后面多个蝴蝶结。我买贵了,100多块呢。”秀华稍有遗憾地说。
“妈,你买不买?俺老师让买的试卷还没买呢!”刘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一个劲地催促她妈走。
“走,走,走!老板,这件大衣俺要了,给俺找个袋子装起来。”玉容对店老板喊道。
“这丫头急的和啥似的,等到家咱再说。”玉容拉着秀华的手说,她付了钱,拿了大衣,带着刘环急匆匆地走了。
秀华带着乐乐在集市转了一圈,给他买了一双鞋子,又买了些鸡架也回家了。
不久,村东头的李老太去世了,后天送殡。李老太的儿媳妇是耿三爷姑家的表妹,因为有这层亲戚关系,卫兵结婚时李家出礼了,现在李老太去世,耿家也要去。秀华让耿三爷在家带甜甜,甜甜还太小,不能吃东西,带乐乐去,让他趁机解解馋。秀华特意穿上了她的蓝色大衣,本来就白的皮肤显得更加白嫩了,这大衣显腰特别细,穿在她身上实在好看,她一想起很多人看她的眼神,心里不禁有些飘飘然。
农村的老人去世的白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是老人的家人也不会觉得特别伤心,对外人来说也不过是多了次大家聚餐的机会。女人们和男人们分开坐,女人坐一桌,男人坐一桌,一般八到十人一桌,小孩一般不算数,除非家里大人不来,小孩才按大人算。有熟识的会坐一起或者自己找地方提前坐好,否则老总会统一安排,见缝插针地安排在人数富余的桌上。
秀华看见玉容也在,就带着乐乐坐在她旁边。开饭的时间还早,这一桌的妇女们看见秀华和玉容的衣服差不多,就品评起来。
“你们看,秀华弟妹和玉容嫂子的衣服是一样的啊!”刘三好的媳妇像刚发现了新大陆,扯着她那鸣鸭一样的嗓子喊道。
“是啊,还真是!”其他人附和道。
“也不是都一样的,我这后面有个蝴蝶结。”秀华用她那带着乡音的本地话说,她来这里已经有七个年头了,虽然努力地学着本地话,但依然乡音未改。
“你这大衣在哪里买的?多少钱啊?”刘三好媳妇问玉容。
“集上买的,80!”玉容笑着说。
“一看就是好料子!”一个扁平鼻子的女人说。
“秀华弟妹的大衣也不错啊!应该也要不少钱吧?”刘三好媳妇说。
“都差不多,差不多。”秀华谦虚地说。
开始上菜了,先上的是凉菜和果盘。等凉菜和果盘上齐了,大家就像训练好的士兵,一起向饭菜发起进攻。有夹给自己吃的,有夹给孩子吃的,只见十几双筷子在不停地来回穿梭,不一会儿桌上就杯盘狼藉了。白事流水席上菜的速度快,一边上着菜,一边从桌上撤下吃得差不多的盘子和菜盆,简单洗了再盛新菜。
大家正吃得欢,乐乐嚷着要拉屎,秀华只好带着他出去。
等她带乐乐回来时,最后的一道汤都已经上桌了。吃饱的刘三好媳妇正小声地和那个扁平鼻子的女人聊着卫兵和秀华私奔的事,中间还夹杂着句“啥差不多?差多了,家那么穷……”,见秀华已然到了跟前才赶紧住嘴。
“再吃点?光顾着弄孩子也没吃好!”玉容见秀华脸色凝重,劝道。
“哦,吃好了。走吧,乐乐。”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秀华木然地回答道,她感觉鼻子酸酸的,眼泪快下来了。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拉着乐乐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秀华有点慌不择路,满脑子想着刚才刘三好媳妇说的话,猜测着众人嘲笑她的表情。秀华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和卫兵私奔,凭着自己的长相和家境,哪点比玉容差,怎么找也比耿家强。尤其是想起这些年在耿家过的日子,她觉得格外委屈。她开始想家,想念那个已经离开七年的家。
秀华不像以前那么喜欢赶集了,也不往人堆扎了。耿三爷倒是很欢喜,他的观念还是很封建的,认为女人抛头露面不好,何况现在卫兵又不在家。耿三爷手里从来没有多于一块钱,家里挣的钱都交给秀华管。他除了买烟叶没有其他的花销,秀华认为买不如自己种,每年都会在自家地种上几垅烟草。秀华来这几年,衣服和鞋子都是秀华给买,耿三爷知足了。
耿三爷不知道秀华什么时候走的,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很早就下地干活去了。中午回家发现秀华娘仨不在家,正好那天逢集,他只当是秀华带孩子们在集市上吃了。一直到晚上,耿三爷放羊回来,天都快黑了,秀华和孩子们还不回来,他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这么晚了,秀华他们能去哪里?”耿三爷知道,耿家的亲戚很少,而且平时也不大走动,秀华带着孩子们走亲戚是不太可能的。
一直到天黑,秀华娘几个都没有回家。耿三爷急得团团转,他到处找也找不到,就去找刘家人帮忙。刘继祖让世耀帮忙去找,挨家挨户地问,有人说看见秀华骑车带着两个孩子像是去赶集的样子。他们又问了几个今天去赶集的村民在集市上看到秀华娘几个了吗?赶集的人都说没有。忙活了一晚上,也没问到秀华娘几个的去向,耿三爷彻底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卫兵交代。晚上,他到刘家,想让刘家人给出个主意。刘继祖说让他第二天再去耿家的几个亲戚那去看看,再一个是问问卫兵,看是不是到他那里了。卫兵平时打电话回家用的都是公用电话,只有到周六,他才会打电话回来,现在想联系他也联系不到。
第二天,耿三爷让世耀带着他去耿家的亲戚家,也没有找到秀华他们。耿三爷在家又急又怕,寝食不安,既担心儿媳和两个孩子的下落,又怕卫兵知道后会指责他没有看好儿媳和孩子们。虽然明知道卫兵平时都是周六打电话来,他还是一天往刘继祖家跑好几趟,一听见电话铃响,心里就怦怦直跳。刘家人除了安慰他几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耿三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独过,卫兵没有结婚时爷俩住一个屋,孙子乐乐出生后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现在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感觉心都被掏空了。白天他默默地干活,最难熬的是晚上。他睡不着,只好坐起来抽烟,以前抽烟那是睡前的享受,而现在烟也不像平时那么香了,而且越抽越睡不着。他索性不睡觉了,在村子里溜达。当溜达到刘家时,他总要竖起耳朵听电话有没有响。
刘家前几年又扩大了院子,在院子南边盖了三间平房,平房两侧是房间,中间通间是大门。刘继祖的孙女刘环住西间平房,她是个勤奋用功的孩子,耿三爷看见她屋子里的灯没有熄灭,就敲敲她的窗户,轻声说:“孩子,该睡觉了。”吓得刘环以为是撞了鬼,仔细一听是耿三爷的声音,她没有吱声,赶紧关灯睡觉。第二天,刘环就把昨天耿三爷半夜溜达的事和家人说了,刘家人都觉得耿三爷快魔怔了。
卫兵打来电话时,秀华已经走了快一个星期了,耿三爷和他说了秀华带着两个孩子不见了。卫兵急得一个劲地埋怨他爹,怨他连个几个活人也看不住。他交代耿三爷看好家,他去找秀华。接完电话,耿三爷又在刘家絮叨了起来,他一会说秀华会不会中邪了,一会又埋怨外地带来的媳妇不可靠,一直到刘家都做好晚饭了,耿三爷才起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