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故,今天特别想念我的一位恩师,遂在网上输入他的名字,希望从哪怕只言片语中知悉他的近况。不想,扑面而来两个触目心惊的字-“已故”,一时间往事如潮水涌来,心甚恸之。
结识恩师,在我人生最艰难之际,四顾茫茫,如丧考妣,因我正面临牢狱之灾。其原因,却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一件公司内部的权力之争,要以几个小人物的刑事诉讼为代价。我是小人物之一,对手视我如蝼蚁,如草芥,一路恣意碾轧过来。
那些日子,与我如影随形的是威胁、躲避、较量、恐惧、笔录、讨价还价…...整个冬天,又一个春天,在我眼里都是灰色的,我不知道,冬去春又来了。朋友同事间,许多人不平,许多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许多人出主意,但几乎无人援手-或是无心,或是无力。我一天天地撑着,等待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我一个人孤单地对抗着那个庞大而有力量的权力。自由还是被囚,不过是别人说了算。公义、法律尽如儿戏,不过是某些人手上的工具。连警察都同情我,然奈何之?
一年应付下来,我差不多崩溃了……我的梦里,偶尔出现一条大蛇,硕大的脸庞,三角的舌头,绿色的眼睛,似要吞了我。
走投无路、求告无门时,我找到了施先生,其实我并不抱希望。彼时我与施先生并无深谊,不过是几面之交。施先生接触的人中,有高官、巨贾、科学家,或季羡林这样的大师,我这个后辈算什么呢?说明原委后,施先生没有承诺什么,他只是义愤填膺。我以为他并不想管这事-他何必赔上自己的精力为不相干的人说话?几天后,他却叫我再去,递给我一封信,厚厚的十几页,一手漂亮的字,力透纸背。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冤屈,他写得一清二楚;我想追问却没人听的是非大义在他笔下层层分明,他质问此事件某大人物“堂堂某某公司,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作为?”让我看完后,他郑重封好信,说他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这位大人物手里,并督促他秉公行事。看他的目光,原本的温厚长辈,此时不怒而威。
那时,施先生还不到六十岁。在我的困境中,他比年轻人更勇敢,也更无私。他丝毫不觉得为我这样一个后辈发声,是一件需要权衡与犹豫的事情。他也丝毫没有顾忌他是否会得罪人,触动别人的如意算盘。在权势高压面前,多少人三缄其口,他却以笔为剑,仗义执言。
后来据说,大人物收到信,读完后一把扔到经办我事情的人脸上,大骂他“办这么个事,把我的脸丢尽了!”而我,因这封信,最终全身而退。
那年,施先生正要计划写某位诺奖科学家的传记,忙碌异常。我不知如何感激他,也怕打扰他,并不多走动。“大恩不言谢”是真的,谢字太轻忽了。我所表达的最大心意,不过请人给他做了一顿淮扬菜-他的家乡菜。我也曾亲手烧了一只黑陶罐子,想要放在他的案头做笔筒。我有时去看望他,送他些薄礼,他却让我带回贵重的礼物。许多年后,我渐渐少去看他了,却从不曾忘记他如父亲一般的关怀,嫉恶如仇的正直,清廉自守的高洁。只是甚惜,我竟无机会为他的著书工作做些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恩师,竟已故去?竟已无再见之日?竟无再道谢的机会?他走时可平安?夫人女儿可在身边?他这十年的岁月如何度过的?他长眠于何处?我不敢想,不敢求证,不敢探究-生离死别,我仍是心痛得紧,也是遗憾得紧。
如今想来,施先生救我于危难,是一个神迹-如同我生命中其他的神迹一样,上帝张开祂奇妙的双手,向我彰显祂的爱与掌管。如同冬日里,苦寒之地突然照进来阳光,所有黑暗和寒冷尽都驱散,因为这是天父世界!这世界虽不认识祂,黑暗却绝不能胜过光。
这是上帝在活人之地的恩惠,我若不信,就早已丧胆了。
愿先生放心,如今有主大能的膀臂保护,我再不是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