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有两位女神相继离世,先是琼瑶,再两天是中山美穗。
前者是我年少时火出圈的女神,她写过许多小说,导过许多电视剧,但很遗憾,那时的我还是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小屁孩,因而基本都错过了。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位很有名又可爱的阿姨,但对她的作品是无感的。后者是曾经火遍日本的女神,唱过许多歌,拍过许多电影和电视剧,但也很遗憾,我也基本都没听过、看过,除了那部爆款的——《情书》。我对这部电影是有感的,因为看到它时,我已经“为情所困”了。
《情书》我看过很多遍,但刷到中山美穗的死讯时,依旧还是无感,直到看到她的介绍中出现这部电影,我竟猛然震惊,莫非……难道是那位渡边博子和女藤井树吗?那么年轻她,也竟然……走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我没有因这部影片去追中山美穗(其实当时更喜欢酒井美纪所饰演的少女版藤井树),但却因这部影片追过岩井俊二。岩导的电影总有些沉浸在时光中的唯美,《四月物语》、《花与爱丽丝》、《莉莉周》都很动人,但最最的还是《情书》。前几年遇到了《你好之华》,也是岩井的作品,也是找寻年少时光中的那种难以抒发的暗恋滋味,只是那更像是岩导在复制着曾经的自己,最终也仅是完成了一次,向久远之前的致敬。
前不久又看了一遍《情书》,依旧为它感动。但说实话,我也不在年轻,已经到了“当爱已成往事”的年纪。尽管“回忆”对这个年纪还是有着“杀”的威力,但为爱而来的那点荷尔蒙,已经难以再让自己上头了。怎么说呢,人间清醒了。只是再用一个死轴逻辑控的脑筋,去看一部言情的影片,那就是一场灾难了。不过换一种思路,是否也能去解释,人物在影片中所面临的困扰呢?
如今想来,我们对《情书》的姊妹篇《你好之华》缺乏好感,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我们太过清醒了,不再相信那些偶然了,因而我们的情感也就难以投入进去了。用本山大叔小品中的一个梗来解释,那就是“‘存粹的情感’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01
《情书》是部讲回忆的影片,它关乎死亡,关乎眷恋,它以一颗细腻敏感之心去回视过往,去感受和体会别人的生命历程,并最终发现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命体验。只是,当你获得那种体验时,你真的会开心吗?
尽管已去世两年,但渡边博子对自己曾经的恋人藤井树眷恋依旧。因为这种难舍的情感,她在神户男友家中看到阿树初中纪念册后,便抄下了上边小樽的地址,并寄去了一封信。根据藤井树母亲的说法,这个地址已经修路了,所以博子没指望收到回信,她认为这封信是她寄往天国的问候。奇妙的是,她收到了回信,当然信不是来自天国,而是小樽。
这是一个偶然,原来博子已故男友在小樽初中的那个班级里,有两个藤井树,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由于男树已经转学,所以实际博子抄下的是女藤井树的地址,信也寄给了女藤井树,而回信的,自然还来自女树。个人感觉这里有个小bug,既然没有毕业就转学了,学校还会给神户藤井家寄去毕业纪念册吗?既然学校还想着藤井树呢,那为什么不把藤井家神户的地址写在纪念册上呢?是不是很有些,专业杠精的范儿。
博子向小樽寄出的信,无意间触碰到了能看到男友过去经历的”时间魔盒”。其后两个女子的通信往来,其实就一直围绕着那位藤井树先生的初中生活经历展开的,那么问题来了……
问题一:如果真能得到一个时间魔盒,你应该开启它吗?
与女树的相识是个偶然,而两个女子的通信往来,却让博子得到了一个能了解男友过去经历的机会。或许很多观众没有注意到,在这里,信,其实就是《大话西游》中的月光宝盒,就是《时空旅人》中的穿梭家具,就是《蝴蝶效应》中的能回到创伤时刻的记事本。
以上种种都是神话剧,有着神话所必有的,能实现小概率事件的神祇道具。但你有没有觉得博子与女树的通信联系,其实也是太小概率的神祇事件呢?神户男友家中怎么会有已转学的小樽初中纪念册?初中班级里居然那么巧合地有两个同名同姓的男生和女生?博子居然在男友去世两年后看到了那个纪念册?而对男友的思念居然让她想要给一个废弃的地址寄去一封信?收到信的女生又是位善良得如应答机般的女孩?其中每一个巧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这些巧合能够叠加在一起,那就是神祇事件了,只是这里没有月光宝盒,没有时空穿梭家具,没有时间记事本,只有信和有问必答的远方女孩而已。
有人说,日本的家庭伦理电影是世界的颠峰。最初听来有些刺耳,但想想小津安二郎和是枝裕和的存在,就确实可以让这个国家成为这一类型影片的天花板了。从某种角度来说,《情书》也应是这一类型影片中杰出的一部,这种影片很亲民、很温情、很治愈,岩井导演也用亲民、温情和治愈的方式,纯熟地抹去了那些偶然间的神祇光芒,让它回归到一部可能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家庭剧。
那再回到上边的问题,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能回到、看到过去时光的魔盒,你应该打开它吗?我先说出自己的看法吧,那就是个“美好的错误”。
我以前看这部电影时,更多关注的是它的“美好”。之所以美好,一定是难以拥有,即便是向过去看一眼,那也是值得珍惜的机会。
但不管多么美好,这依然是个“错误”。还记得尼采的那句名言吗?“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只是以往我们想起这句话时,都是历经大难后的悔不当初。而对于这样的小得小失,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把它忘记。
想回到过去,想了解更多,也是一种“贪”念。而一念起,便会有一场风波,所不同的只是影响的大小强弱而已。
02
在这里岩井导演玩了一个小花招,他让渡边博子和成年女藤井树都由中山美穗来饰演。由于神户和小樽书信往来时镜头穿插切换,初看时,在前半段很容易把两个人物关系搞混。直到,我们随好奇的博子去往小樽见女树时,才由拉过两位女士的出租司机一语道破,他说“二位乘客长得,真是太像了”。当然像了,就是一个人演的,以前我还操心她们是不是双胞胎,足见那时的我有多天真,对电影光影艺术的膜拜有多虔诚。
当然,由于种种机缘,更多是剧情发展的要求,尽管去到了小樽,博子又偶然间单向地见到了女树。女树尽管与博子擦身而过,但却没能见到她的笔友。你说这二位,到底谁是幸运的,谁又是不幸的呢?
知道自己与女树长得像,这对渡边博子是一个打击。你可以认为那是在吃醋,但对博子来讲她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小骄傲的。以前博子一直以为自己与男友是一见钟情的,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可能是男友情感上的“备胎”,当然这也是博子个人的小心思。
渡边博子是不是“情感备胎”这事咱们先放一边,单就她对此事的伤心来讲,她自己其实已经被那个想知道更多的小“贪”心,给反噬了。
问题二:有一见钟情的爱情吗?
最初看《围城》时,最令我向往的桥段,便是第一章里方先生与唐小姐的那场郎才女貌的恋爱了。当然最终唐晓芙在表姐苏文纨的挑拨下,终止了那段恋情,她在拒绝方鸿渐的道歉时,说了很让我觉得刻骨铭心的一段话,“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
当初看这段话时,我惊唐小姐为天人。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尤其受过婚恋困扰后,我发现那位曾让我惊为天人的唐小姐,也不过是个矫情的恋爱脑。或许钱钟书先生写下这段话时,也不过是对那位白富美的刻薄挖苦。如果没有过去,我们如何懂得去爱上人类的异性。如果仅为求偶而突然降临到这个星球,我们为神马不会一见钟情地爱上一只黑猩猩。
我们对异性的审美,其本身就是一个逐步成长的过程。我们先不说猩猩,即便这个世界上的异性,也是千差万别的。为什么有的人会喜欢瘦飞燕?为什么有的人会喜欢胖玉环?为什么你要拼命追求林黛玉,而不是非洲中部某个部落酋长的女儿?因为我们的成长是离不开我们的成长环境的,我们成长中必看的频道是中国中央电视台,而不是卢旺达国营电视台,我们成长中必读的书目是《红楼梦》,而不是中非的某部世界名著。那你说在这样环境下成长出来的我们,其对异性美的喜好,是否也只能是东方的。
当然,这么说也有点太宏观了,如果换成个人,其异性美的形成过程,不也是因为他在成长中确实见到过、接触过这些女性吗?他在积累对于女性的好感中,不也在逐渐形成自己对美女形象的一种认知吗?
而后他带着这种懵懵懂懂的认知走进社会,并在一个转角的咖啡馆里遇到了那个让他心仪的“另一半”,进而凑巧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你说这算一见钟情吗?即便算,也应算是他的异性审美在“另一半”身上找到了答案,或者说他对异性的向往,在“另一半”那里得到了实践。
如此来说,我们似乎就不能太矫情他/她的过往了,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还有必要追究做题的过程吗?
博子,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她,结果却发现了一个与自己一样的另一个女子,这算是“情感备胎”吗?备胎是有些难听。但有一点确实是需要她能想明白的,没有遇到博子之前,博子是不可能对藤井树的异性审美提供任何帮助的。是女树成就了男树的异性审美,而博子在男树那里享受到了这种异性审美的全部成果。
在与男树的关联上,女树与博子,其实才是女性形象的生命共同体,而这或许也是岩导用中山美穗来串联两个角色的原因所在吧。
03
尽管渡边博子想了解自己男友更多的过去,但真正能回到过去的人,是具有那段记忆的女藤井树。
根据博子的请求,女树便将自己记忆中的男树,以书信方式如竹筒倒豆子般地告诉了博子。只是女树记忆中的男树,是各种因同名所带来的困扰,是各种被同学栓对嘲笑的糗事。在女树的视角里,与男树同名是她初中生活的一场噩梦,甚至可以说给她的那段记忆蒙上了一层阴影。
女树尽管这么说,但我们以观众的视角来看,并不会把她的阴影真当成阴影,把她的噩梦真当成噩梦。《肖申克的救赎》中有一句话,“总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曾经令你痛苦的事情”。我们在看待别人的过去时,也会共情地回到自己的过去中。只是我们已不再是原来的我们,我们长大了,我们已经超脱了曾经的困局,可以以蓦然回首的方式笑看曾经的痛苦,我们甚至还可能为曾经的局促而惋惜。
《情书》是一部探究暗恋的影片。其中有许多即青涩又阳光,即懵懂又暧昧的光影镜头,堪称经典。
不过影片到这里也有个小bug,我们观众都长大了,由同一演员饰演的那两位女主难道就没有长大吗?
站在女树的角度,既然已经知道男树是博子的男友,现实中的她还会像电影中那样,有问必答地倾述自己与那个男生的所有故事吗?现实中,我想我们在讲述如此经历时,一定会有所顾忌,有所保留,照顾下对方的情面。当然这里是电影,可以把讲述者当成一个工具人,影片只是想以尽量完整的视角,向观众去展现这对少年男女同学青涩懵懂又暧昧的情感世界。
果不其然,最终,博子和观众一样从女树的回忆中得出结论,男树在暗恋着女树。为了能给这个猛料做实,还有一帮女学生在学校图书馆里发起寻找藤井树的活动,并最终找到了男树暗恋女树的铁证——那个倾诉爱意的素描书签。
即便这样一个很私密的结果,女树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男树的女友——博子,我真的就只能,暗自呵呵了。
问题三:暗恋者的黄金视角,甜吗?
“暗恋”这东西,往往是要藏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的,他不对人说,是不会有人能知道的。别人想要了解,也只能靠猜,可她们猜得又对不对呢?
只是,“对不对”似乎对观众来讲,并不重要,我们本来就希望他们能够开始。因为在看电影时,我们往往会把其中的情节对标到自己,想到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并因而产生了那样的情感。她来了,它就来了,自己由此过上了苦苦思恋、废寝忘食、孤枕难眠、不能释怀的一个个日日夜夜。
那你说,一个暗恋者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当然是被暗恋的女主,能花容月貌地走到你的身边,会心可人地对你说,“我们开始吧”。
暗恋本身是件低成本零风险的事情,想就成了,只要没有行为,就会人畜无害。而暗恋奔现,却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它对个人来讲,无异于一场自我突破的革命。那句话说出口,一个人的事情,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事情。对方接受,恋爱开始,两个单身狗去了天堂。对方拒绝,失恋开始,一个单身狗下了地狱。
而你有没有发现,《情书》这部电影之所以那么甜,它不是站在暗恋者的痛苦视角来叙事的,而是站在被暗恋者的幸福视角来叙事的。被暗恋的女树,是在自我启蒙、探索、发现中找到了曾暗恋自己的男树,而这点还得到了男树女友以第三者视角来点拨和证实……请允许我在暗自呵呵了一分钟。
暗恋过的,或许都懂,这个视角简直就是暗恋者梦想中的解救者视角。
总结成一句老百姓的大白话就是,“你长得不是很美,但想得很美”。当然这也是善良的岩井俊二导演,用“想得美“的视角给大家呈现出的”想得美“的甜点。
04
《情书》还是一部探究救赎的电影,其中藏着两条亲人去世的暗线。
其一、渡边博子的男友藤井树已经去世两年了,但对男友的眷恋,让这个女孩难以释怀,以至不能坦然地接受秋叶先生的追求。
其二,女树父亲在她初中时就去世的,生命无常,早早就埋在了她年少的内心里。其实相对于与男树同名的小阴影,父亲的去世,才是这个家庭里更大的阴影。女树母亲内心中对她的爷爷是有些怨恨的,她责怪爷爷没能等等迟到的救护车,就擅自把丈夫背到了医院,因而耽误了治疗。
其实,逝者已逝,生者还得活下去。而生者要逃离逝者的挂碍,也是需要一个圆满的理由来完成救赎的。
问题四:如何救赎?
博子在对男树年少时光的探寻中发现,男树可能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爱自己。
我们前边也说了,我们生命历程中对异性审美是有一个形成过程的。或许你更了解对方后会发现,对方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在这里,我就不再批评导演、编剧或者渡边博子是否有些过于矫情。因为不管如何,至少那个超脱挂碍的理由出现了,博子也终于得到了救赎,她可以放下了。
同样,女树得了重感冒,发烧41°C。同样是救护车不能及时到达,同样是爷爷背着博子在风雪中奔跑着上路。只是这次他们及时赶到了医院,博子得救。几乎相同的经历,让埋在这个家庭里由来已久的心结也打开了,他们也得到了救赎。
其后在影片快结尾处,渡边博子在雪山上撕心裂肺地喊出,“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
这时电影将博子和女树的画面叠加在一起,这似乎成为了她们共同的心声。向逝者发去问候,并报告了自己现在的状态,“我很好“,我要继续向前走了。
但我觉得,这里也有个小bug。对于女树来讲,尽管发现了男树对自己可能的暗恋,那男树对女树就一下子重要了吗?那个男孩不过是在女树的生命长河里激起的一朵小浪花。她重病时,有着与父亲几乎相同的抢救经历,那她获救后在病床上问候的,难道不应是自己的父亲吗?我想这样才能更好地完成,女树从父亲死亡阴影里的救赎和超脱。
如果女树像电影描述的那样,去问候男树,那被渡边博子放下的挂碍,会不会又被女树拿起呢?
其实对于影片结尾,我也是难以理解的,博子将女树写给她的信又寄还给了女树。博子说那是她自己的记忆,因而要还给她。
就像一颗石子投到了湖中,漾起了涟漪,你能说那是湖水自己的事情吗?
在成长的过程中,或许她们相互并不知晓,但她们因男树的存在而有了关联,她们已然成为了跨越时间的生命共同体。
更何况自己已经由这些信放下了对亡人的挂碍,完成了救赎,又何苦让另一位,再起涟漪呢。
好了,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般,啰啰嗦嗦地写了这些,尽管挑了许多编导、演员的毛病,但其实是更加的真爱了,或许十年后回望,我也会觉得今天写得臭不可闻。
在此,再对中山美穗姐姐,说声再见!
----------------------------
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2024年《云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