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脚参学来到黄梅四祖寺,是为拜见恩师净慧上人。我有三年不曾亲近恩师了,时常为自已从前的孟浪疏狂而自责,常为自己的德浅福薄而羞愧,虽然有重回恩师身边的念头,但是,反观自己禅关未透,漆桶未破,有何面目报答恩师的栽培?早课之后,我到方丈室拜见师父,侍者告诉我,老和尚云游未归,令我十分泪丧。
我和恩师的法缘可谓传奇,十四岁那年署假,受电影巜少林寺》影响,我偷拿家里十几元钱,带上祖传的看家朴刀,仗剑天涯,拜师学艺去了。一路上经过嵩山少林寺,温县祥云镇,汲县唐庄镇,河北大名府,过邯郸,下南宫,浪游到赵县,足迹遍阅郑韩晋卫燕赵,也不曾遇到世外高人与武林高手,但是我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客梦,点燃了我的铿锵青春。
八十年代的赵县,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柏林寺更是残垣断壁坐落在郊外,灵塔巍巍,古柏郁郁,一位筚路篮缕的追梦少年,贫病交加流落于燕赵,登赵州城墙观残阳如血,拜赵州古塔悲英雄末路。此生谁料十五年之后,这位志勒燕然的赤血青年竟然在赵州古佛座下落发为僧,梦耶?幻耶?
年轻时在广州,我居住在光孝寺附近,我经常走的一条路的名字叫"净慧路,"它在六榕寺与光孝寺之间,在那条叫做"净慧路"的路上,世尊已经默默诱导我踏上一条"三藐三菩提"之路,踏上清净智慧的正觉大道了。
一次我游深圳弘法寺,一位来自北地的游方僧结缘我一盘光碟,名叫"天下趙州",我打开一看是赵州柏林寺举办的历届"大学生夏令营"的活动影像带。巍巍古塔,郁郁古柏,幽幽石桥,梵音经幡使我幡然心动,遂投赵州,看到净慧禅师的刹那如見父母一般,投师一拜,速作回头,来续佛缘。正如《红楼梦》云一一
浮生着甚苦奔忙,
盛席華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缈,
古今一梦尽荒唐。
晚上,在《正觉》禅刊上,把恩师净慧上人撰写的文章《辛卯年朝礼佛陀圣地日记》这篇洋洋万言的游记,从头到尾拜读一遍,恩师将佛陀游化的众多圣跡悉数朝拜一番,恩师八十高龄,法务繁琐,风尘仆仆之中,还能用细腻赤诚的文字把朝圣路上所见、所闻、所思、所悟,十分虔诚用心,认真完整地记录下来,这需要多大的愿力和毅力呀!而且恩师于耄耋之年,诗情汪洋,才思敏捷,此地此际,无上妙语,随手拈来,真令我等后生赞叹不已,自愧不如。
反观我现在也是千里朝山,每日天黑安顿之后,头昏脑胀,睡意沉沉,每日记笔记,只是记些流水账,例行公事一般。有好几次,实在困乏无力,产生了放弃记日记的念头,一路上嵩岳胜景,淮上沃野,大别山的秀色,匡庐的神韵,长江的雄阔,佛国的庄严,都很难激起我的思情。
朝拜祖庭却无缘与恩师一晤,深为遗憾。就在我打算离寺启程之时,好消息来了,侍者告诉我,恩师回山了。上午大众集合听师父上堂讲法,看到师父跟几年前相比,明显苍老了,师父现在银髯飘飘,越发焕发出禅师的气魄。一位师兄对我讲,师父是前年一场病过后留须的,当我看到师父的那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几年前日日亲近师父,对师父的谆谆教诲不以为然,认为是老僧常谈,经历过挫折困苦之后,师父的平易之言,细细品味,渐渐得到受用了,幡然悔悟再请教师父时,可惜师父已垂垂老矣,令我辈徒儿,悔之不迭。
晚间到方丈室拜谒恩师,甫一落座,师父即轻声问我:"云游多年,如今有自己的庙子么?""哪那么容易呀!"我向师父诉苦道。
"再难也要找个庙子住,不可能游逛一辈子,老了怎么办?"师父很清楚我个性强,禀性难移,不肯住大寺院,才如此点醒我。
“弟子谨记师言!”看到恩师如此惦念,我起身向恩师合掌礼拜。
"师父,您的诗集《经窗禅韵》我看过了,为啥子修行都这么难呀?"为了不让师父替我操心,我换一个话题,从前随师问学,我和师父诗唱奉和,亦师亦友。
"我写的诗才都是真实有感而发的,古人讲吟诗就是发牢骚,既然发牢骚,那就是真实情感的流露。"谈到诗,师父的兴趣来了,其实净慧禅师是位诗僧,只是世人不懂诗,才发现不了诗之真谛。
由于师父身体虚弱,侍者示意我结束话题,看到恩师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向师父顶礼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