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着,无论什么时候,我只要在你身后默默地看着你就好了。但如果意外来临,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与你背水一战。 ——江婉
周一的早晨在惨白的日光和拥挤的人潮中开始了。
江婉气喘吁吁地从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上挤下来,往嘴里胡乱塞着早饭,然后急匆匆往医院走去。
血液科在二十三楼,倒数第二层。每次上班,江婉都得花二十分钟坐电梯才能坐到二十三楼。病人电梯六间,每间打开都是爆满,员工电梯尽管刷卡才能进,电梯等候间仍然站满了赶着上班的医护人员。
江婉看了一眼时间,7:50了。
不行,再坐不上电梯,上班来不及了。
“叮——”0—15层的电梯门打开了。
江婉没有犹豫,一头扎进了人群里,大不了坐到十五楼再跑八层楼梯。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二十三楼,8点差2分,她赶紧刷了门禁卡,一闪身进了更衣室。
手忙脚乱地换好白大褂,江婉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准备往示教室走去。
她走到更衣室门边转身的那一刹那,面前突然有个阴影,她赶忙刹住了脚步。抬头一看,是周念远。
“早上好,小助手。”周念远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哦——早,周老师。”
江婉感觉一股热流往后脑勺涌上来,她刚才差点一头撞在他身上。透过他半月形的眼镜,江婉撞上他的目光,然后赶紧移开,一溜烟逃跑了。
“江婉,你真是没出息。”她边走边暗暗鄙视自己。
等周念远来示教室的时候吴主任已经开始和小组的医生交流病例了,周围坐了一圈人,从最里面的主治到外圈的轮转医生、规培医生,再到实习医生,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认真记录。
“喂——什么,孙医生还没来吗?病人已经在等了——好,我联系一下他。”吴主任挂了电话,挑了挑眉,“你们谁联系一下小孙,他今天预约的门诊骨穿,自己都不见了?”
有人打了电话,道:“孙医生忘了,他以为自己休息,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糊涂——”吴主任用力甩了甩手里的鼠标,扶额道,“周医生,你现在替小孙去一趟吧,等他来我再收拾他!”
周念远刚要坐下,突然被主任点名,赶紧站了起来。
“骨穿——我要一个助手,就她了,可以吧。”周念远指了指江婉。
“快去,病人等着呢。”吴主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江婉原本还沉浸在吴主任分析的病例里,稀里糊涂被周念远拖了去,一时满脸迷茫。
“六楼内镜中心,我先过去,你去护士站把玻片、利多卡因什么的准备好,马上拿过来。”周念远说着消失在了电梯里。
江婉拿了玻片、试管、麻醉的利多卡因,又顺手拿了两个血培养瓶,万一人家要骨髓培养呢,还是带着吧。
“叮——”六楼到了。
电梯门一打开,嘈杂的人声纷纷传来。候诊区坐着一排排的病人,有的愁眉不展,有的一脸焦虑,等着登记处护士叫号。
“姐姐,孙医生门诊骨穿的病人在哪一间?刚刚周医生应该进去了。”江婉问那个护士。
“14号诊间,你做好准备进去。”护士翻了翻手里的登记册道。
江婉从登记台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口罩手套,又戴了帽子和鞋套,抱着一堆工具进去了。
内镜中心的走廊狭长而曲折,每走几步就是一个诊间,头顶明晃晃的照明灯让人头晕。江婉无意瞄了右手边的诊间,床边一大圈医生围着,还有人在看墙上的屏幕,看样子似乎在手术。她不敢多看,赶紧往14号诊间走去。
14号诊间里,病人已经躺在床上了。一个护士在旁边打印手术知情同意书等一堆东西,示意家属签字。
“来了。”周念远看了她一眼,把蓝色的手术倒背衣递给她,“帮我穿上。”
说着周念远双手套进了倒背衣袖子里,平伸开让江婉在后面打结。
在臃肿的手术服下,周念远颀长挺拔的背影还是令江婉感慨不已。看得出来他平日里没少健身,虽然清瘦,透着衣服还是隐约能看出优美的肌肉线条。
护士在小推车器械台上铺上方巾,然后从柜子里拿了骨穿包拆开来。
骨穿包中心是一副匹配的无菌手套,周念远伸手戴上,示意江婉在旁边的杯子里倒上碘伏。
“玻片带了吗?”
“带了。”
江婉在方巾上把玻片一字排开,又把试管开了盖子,放在边上的金属罐子里。
护士带着家属出去了,随着背后的大门“哗啦——”一声关上,诊间顿时安静下来,呼吸声清晰可见。
“侧卧,双手抱膝,弓着。”周念远指导病人侧身对着墙,“好,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不要动。”
周念远大概确定了骨穿位置后,江婉在那个位置铺上医用洞巾,把碘伏递给他。
“利多卡因。”
江婉伸手将利多卡因递了上去,只见他用小号针筒吸了一些,在病人皮肤表面打了一个皮丘,然后逐渐深入麻醉,直至骨膜。
当周念远拔去骨穿针的针芯,江婉终于松了一口气,把去了针头的针筒递给她。好,骨髓抽出来了,穿刺到位,接下来就是推片和理化检验的取材。
一套流程顺利进行,周念远拔出骨穿针,为病人贴上敷贴。
江婉手忙脚乱地整理骨髓片,一张玻片一张玻片收到盒子里,然后把写有病人信息的那张单子收到盒子一起。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瞄了一眼骨穿申请单,看到“骨髓培养”那一栏打了个钩,还备注“厌氧、需氧各一瓶”,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周老师——”
此时的周念远已经准备脱去手套了。
“这个病人还有骨髓培养,刚我们没注意,忘了抽了。”江婉的声音有些颤抖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必须重新骨穿,取骨髓培养。
“冷静,重新拿一个骨穿针。”周念远的声音沉稳而平和。
“好,我去拿。”
江婉冲到器材柜边上,颤抖着翻找骨穿针。她此刻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仿佛是从百米高空蹦极那样不安。
“啊——好痛。”
病人呻吟起来,想是麻药的药效可能减退了一点。
“里面怎么了,医生,做好了吗?”门外一个女人声音响起,是病人家属。
“需氧、厌氧各打一半,小心锐器。”周念远抽了一管骨髓,递给江婉。
病人家属的声音令江婉心烦意乱,然而看着面前的周念远,她知道她必须冷静。他们不能再出错了。无论怎样,她都会与他站在一起,他只有她了。
她把骨髓打进培养瓶后,摇了摇瓶子,然后把锐器扔进了手推车下层的锐器盒里。
电梯里,江婉侧身靠在冰冷的金属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还没有从刚才的突发事件中缓过来,如果那时病人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周念远却似乎并没有紧张,仍旧是面色温和地看着她,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
“孙医生的烂摊子,我拖你下水了。”周念远冲她苦笑。
“周老师,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江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不必自责的,这些原本就应该都由我来承担,你毕竟年纪这样小。”周念远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的时候,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好了。”
肩上的那只手,温暖而有力,让人觉得无比踏实,像是现世的安稳。
我在的时候,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好了。
但我不是温室中的花朵,意外来临的时候,也会为你背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