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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树叶的沙沙声盖过了所有白日的喧嚣,我便知道黄昏将临,需要加快步伐。成年后的我,表面上自然不会对黑暗和可怕的东西表现出恐惧和脆弱,但内心里还是住着那些童年的故事,小时候太奶奶说,山里有山魈,水里有水怪。
一直沿着这条山路走,通往牯岭镇。时隔许多年,已经记不得读书时在庐山中学夏令营的任何细节,还好借助地图app能确定方向是正确的,加快步速,不到一个小时能抵达那个隔绝山下尘世的小镇。
膝盖发疼的时候,注意到身边经过的车辆,偶尔会减速下来,似乎是在观察这个在黑暗里跋涉的旅人。假如他们问我,我会拍拍身后最大号的Timbuk2背包,告诉他们里面有不少的器材,包括我的自媒体自由职业。我总会这样,吐露太多,尽管被一再告知,自我曝露会带来很多风险,但我直觉应该这么做,尤其是在这个光芒越来越暗淡的时候。
直到一辆车经过,不仅放慢速度,还轻轻点了点喇叭,我回过头去。
“哥们,需要搭车吗,这里到牯岭镇还要一个多小时。”
“不用了,谢谢。”
“天都黑了,我带你吧。”
“呃……”
“上来吧,正好陪我聊聊天。放心,我是老司机,经常走这里的山路。”
听得出司机不是本地人,但这点从来都不是我的顾虑所在。经不起劝说,我便把沉重的背包抱到身前,上了陌生人的副驾。
关上车门,顿时注意到车里漂浮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我稍稍观察四周,才发现车里沾着不少泥土,尤其是司机的脚边。司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身速干衣裤,头上还绑着头巾,手上登山手表的橘色表带尤为显眼。司机转头朝我笑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困倦的表情。大概是需要人陪他唠嗑,才好渡过这段漆黑难捱的路程。
不少对向的车闪着大灯,拐弯的时候尤其让人提神。
“哥们,来爬山的吗?”
“是。”
“晚上上山怎么不坐摆渡车。不会是从山脚下一路走上来的吧。”
“不是。我和朋友去看山腰的景点,然后朋友回九江了。”
“哦,原来是这样。”
男人又转头看看我。我故意没有侧头回应目光,暗示他专注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
“我是做自媒体的,到牯岭镇采风,给XX周刊一篇稿件。”
“羡慕你的职业。”
“有啥好羡慕的。日常奔波,还收入微薄。三餐指不定能吃几餐”。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看看后座。”
我回头往后座看,座椅上固定着一些工具、机械设备和绳索,上面还沾着一些泥土。我感觉车厢里的潮湿气更浓烈了。
“我是在这边搞救援的。最近经济不景气,失业的多。不少小年轻和附近的爱好者会来这里攀岩、探洞,有些运气不好,或者实话说吧,身体素质不行或者缺乏经验,出事了的。就需要我来处理。”
“你的工作蛮伟大的。比起来我的事情不值一提,我顶多是会在文章里讲述一些听到的故事。而你是亲历现场,去和这些事件亲身接触的人。”
“你要采访我吗,哈哈哈。”
“可以啊,有什么新鲜事?”
“最近鄱阳湖和临近水系的水位下降,山下不少久远的洞穴也露出来。这些洞穴基本没人涉足。有些年轻人在网上看了不少探洞的视频,就要试试深浅。最近已经有好几起事故了。我处理的一起,一对男女已经死在洞穴里三四天了,潮虫爬满了全身。才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我和一位同事一起下洞去寻回他们,男生临死前缺氧导致面孔扭曲,那画面让我的同事狂吐不止。”
“这些洞穴很危险吗?”
“不完全是。因为附近地质并不能形成很深的洞穴,最近人们的这几个洞穴并不深,有些还曾经是古时候,南朝和隋唐时期,道士们修行的地方。传说五代的陈抟老祖,在完成了河图洛书后,在华山羽化登仙,后来有一名得到真传的弟子来到这里,到山下的洞窟修行,是否升仙不得而知。也有说升仙未成,被封在洞里成了妖邪的。假如进洞和出洞的情况一样,大致没什么问题,半小时就能进出。可是天气和水位会随时发生变化,有些洞穴露出水面不久,里面的结构不稳定,假如遇到涨水和落石,对毫无经验的游客来说,就会极度危险。”
经过一段更颠簸的山路。后座的设备摇晃着发出响动。山路上的光线愈暗,车越来越少。很远处能看到牯岭镇的灯火,是在视野极远处黑暗里的一点星光。
在车厢的密闭空间里,空调开得很小,外面的震荡声很容易和环境的细节声噪区分开。我似乎能听到,后座上除了那些绳索和仪器的声音,除了工具敲打在氧气罐上的闷响,还有什么东西在响动,像是……人的呼吸?
“今天刚忙完,这会又开车上山。还是挺不容易的。”
“我说的那件事有好几天了。今天是去另一个洞穴。”
男人忽然放慢和变低沉的声音让我略为紧张起来,仔细听他接下来的讲述。身后的座椅上仿佛呼吸的声音越来越重,甚至像有气息喷吐到我的脑后,让空气里弥漫着更腥涩的潮湿气味。
“一周前,三名男子误入了山下的陈抟洞,一个迂回深邃的洞穴。几人是同事,最有经验的老板在前面,主管在后面,最缺乏经验的新人则在中间。当他们排成一列进入一人宽的洞穴时,抵达终点的石室之前刚好有一段逼仄的地方,降雨带来的涨水让上方的悬石重重落下,刚好砸到第二个人,也就是那位年轻新人的腰上,被夹在大老板和小老板之间。于是前面两人都动弹不得。另外两名男子让第三名先出去求援。尽管第二名男子已经奄奄一息,他们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除非……”
“除非他们移开第二名男子?”
“除非等第二名男子死去,第一名用小刀将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切开,移走,才能离开洞穴。”
“妈呀。”
“由于洞穴内氧气越来越稀薄,他们需要尽快作出决定。于是第三名男子离开了洞穴去求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并不是太清楚。我是接到监控人员在巡视周边录像时发现异常后,中午到达洞穴救援的,很奇怪的是,洞口的陈抟两老祖个字上面有一些血迹。进洞之后,惨状简直不忍目睹,第一名男子等不到救援,就……分解了濒死的第二名男子。说濒死,是因为我们根据经验,大致能从他们进洞的时间和石头的大小方位判断这些遇险者存活的时间,这些知识和经验和我们的救援工作关联紧密……”
“所以第一名男子逃出去了吗?”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我们在洞穴的最深处发现了第一名男子的尸体。心脏部位有被动物啃咬的痕迹,但洞穴里哪里有,或者说根本进不去那么大的动物,尤其是,啃咬的痕迹起初以为是猿类,实际上并没有犬齿,所以不排除是人类牙齿的可能。”
故事听的我我寒毛直竖。我佯装镇定。气息又从我的身后传来。我不敢回头,后视镜的角度却照不到我的身后。
很像是人在吐气,我几乎确定是有人在我身后,缓慢地,吐出潮湿的充满来自尘封千年洞窟里微生物和古老动物尸骸分解后有机物的气味。
“后来只找到第二名男子的身体。没有找到头颅。我们也从来没听到第三名男子的消息。这点也很离谱,出事的洞穴不远处就有我们的服务点。”
我鼓起勇气向后看去,什么都没有,但在路灯和车灯的闪烁间,某一瞬我看到后座上的设备下,还压着两个背包。而男子自己的背包在驾驶座后方挂着。他的同伴去哪里了?
细思恐极间,男子转头朝我看,微笑着问我。
“假如你是探洞三人里的第一个,最里面的那个,当中间的好友被石头砸中一息尚存,另一位最靠外侧的老友求援一直没回来,你会怎么做?”
“我大概会……”我想说“等死”,但我自己也觉得说不出口。在那种情形下,为了求生,也许我会做任何事情。
在抵达牯岭镇前,车子即将进入隧道,男子专心开车。黑暗的隧道里光线黯淡,像是看不到尽头,永远通往黑夜。
我想,第三名男子会不会根本没去找救援?在这种情形下,第一名男子做出了绝望的选择。
联想到后座的包。我大概猜到了什么。也许男子也知道我猜到了什么。我只能假装镇定,煎熬着余下的路程。
后来我们一直没说话,男子大概是疲倦到极限了,或者精神被某种东西拉扯到极限了,也没有力气和我继续讲述,与我攀谈。
下车的时候,牯岭镇的灯火像老朋友一样迎接我。
男子的最后一个表情意味深长,像是告别。似乎他知道后座上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