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轻轻地吐露着芬芳,时间匆忙地轮回着,丝毫不为谁的等待而停留。
午后,一个人安静地来到老屋,本想进去看看昔日的童年印记,却被奶奶用大锁牢牢地锁住了,横亘在我面前的只是已被风化的对联和被虫子分食的椽木。
凌乱模糊的对联随风飘扬着,随意展露着姿态,但我却顿生凄凉之意。
-01-
爷爷走后,我和爸爸奶奶彻底搬离了这座老屋,走进去有时也会觉得阴森恐怖。这座大房子建于1983年,住过四代人,曾祖母、爷爷奶奶、爸爸和姑妈们、还有我。
它经历着人世风霜,看透着世间悲凉,虽风雨飘摇,但依旧屹立不倒。
爸爸的婚房原来就在这座老屋里,屋里的梳妆台就是当年我妈的陪嫁,后来我爸把它卸了分我一半装衣服。屋里的地板只有堂屋用水泥浇过,其余都是泥土,下雨天时还会长草,夜里总是会有很多老鼠在追逐打闹。
从出生开始,我便在老屋里住了十五年,直到初三时,我才一个人搬到了我爸盖的三间平房里,那时候也是很费劲,因为没有钱装修,窗子都是通风的,没有玻璃,后来爷爷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用纸板当玻璃给我挡风,但老鼠还是会钻进来。
我记得,有一年春节,新买的衣服就被老鼠咬了一个洞,我特别难受,更痛恨老鼠,所以我努力读书,妄图通过知识改变命运。
虽然我搬离了老屋,但我一个人在夜里害怕的时候,我依旧会跑到上面的老屋里找爷爷奶奶,下雨的时候,我的肚子上都会抱着一个盆入睡,第二天雨停了,爷爷就要爬上高高的屋顶捡漏,这样再下雨的时候我就不会淋到雨了,他七十几岁颤颤巍巍的身体让在下面扶梯子的我心惊胆战。
童年的时光,我们很贫穷,但我们过得很幸福。爷爷用他垂老的身体护了我周全,我也以为,人是不会死的,他会和老屋一样陪伴我很久,很久。
-02-
老屋里有四个房间,有一个暗黑的屋子我从不敢进去,那一年我后妈的爸爸也是我的外公在里面睡过,但没多久他就去世了。所以我特别害怕,一看到那个昏暗的房间,就会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客厅里还贴过当年轰动全中国的云南大学杀人犯马加爵的头像,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不是脑子有病,居然把他的头像剪下来贴在自家的墙壁上。
长大后我了解了整个案件的起始后,果断地把它撕了。因为那时我们擅长做手抄报,遇到好词佳句总是会摘抄在本子上,头像是我从爷爷包烟丝用的报纸上看见的,就顺手用剪子撕了下来,后来听说他被枪毙了,吓得我心底发怵。
屋里的墙壁上,写满了我儿时的回忆。几行铅笔字赫然醒目:
"谁的头发最长?"
"妈妈的头发最长,张建美第二长,张彩萍第三长,戈建萍的最短。"而妈妈就是陪伴了我五年的后妈,她的头发的确很长,张彩萍和戈建萍都是我的发小,就住我家隔壁。
那时候,很单纯,单纯得不去理这个世界分毫,我行我素,虽然知道自己的家庭不完整,但记住了爸爸说的话小孩子不要去管大人的事。
有一年,家里很穷,穷得揭不开锅了,爷爷请了一个车夫帮忙拉玉米,车夫是有拖拉机的表叔,给人30块钱,供人家一顿饭。当时我记得是在老屋里,奶奶把饭做好后,就用大锁锁起来了,我很好奇,不知道奶奶做什么饭菜招待表叔,既没有听见她炒菜也没有听到她安排我捡菜。
后来开饭的时候,桌上只摆出一碗腌菜和一碗肥腊肉,表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怀好意地说:"就这伙食,亲爹你给我50的工钱算了吧,我可吃不饱。"说完就走了,但他带来的小儿子早已饥肠辘辘地用手抓起了桌上的那碗肉。
他们走后,我们爷孙三人没有任何表情的继续吃着那碗被小孩翻趴过的咸腊肉……
-03-
爷爷死后,他的遗体停放在老屋三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后,几乎崩溃,直到盖棺,我都不敢去见他最后一面。
莫泊桑《一生》里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超乎我的想象,有时,我们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我虽然讨厌遇事逃避,但在风雨当头而又无力保护自己的时候我必须学会忍耐与坚强,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使自己免受伤害。
此后,老屋越来越老,瓦片脱落,老鼠横行,夜里还会有老猫光临,它不再是我的家,时间已经平移,那些有人为我遮挡风雨的日子渐渐不再,我长大了,必须要一个人学着坚强了。
遇到狂风暴雨的时候,我害怕老屋会突然坍塌,爸爸早几年就想拆了它,但由于工程量浩大一直没有实现,他说要让它自生自灭,我不知道老屋还会屹立多久,但我知道那些和老屋的回忆一直深埋在我心底。
坎坷的时候,它会让我想起曾无处栖身的日子,想起孤苦无依的童年,想起爷爷慈祥的脸庞,顿时心情豁达,这个世界,唯有爱与付出会是永恒的,它支撑着我们前行,照亮远方的路途。
老屋外面的阳台上(我们方言叫sha子),以前我常在这儿写作业,爸爸给我买过一张塑料桌子,直到现在都还在。阳台的墙壁上隐隐约约还看得清当年我写的字,背的古诗,还有自己用泥巴画的鸭子。
那时候我是最爱在墙上乱涂乱画的,也没少受到爷爷奶奶的训斥,可能小时候我们的心性都会是调皮的,总喜欢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不计后果,不食烟火。
-04-
院里的柿子树早就在我读高三的时候就被爸爸砍了做柴烧了,当时我还不高兴好多天,因为这棵树从小就陪伴着我,每年秋天还可以吃上香甜的柿子,夏天还可以乘凉。但爸爸说柿子树的叶子太多了,风一吹刮得到处是。
如今老井旁边的柿子树只有一个树桩了。
2012年的时候,爷爷去世的前两个月,他和邻居大爹一起嫁接了桃树,栽种了葡萄,我上高三的时候,门口的葡萄树已经挂果了,繁茂极了,我也常到那去乘凉,写作业。
超乎我的意料的是我上大一的那一年,葡萄树又被爸爸砍了,至此家里能乘凉的树几乎没有了。几年后,爷爷嫁接的那棵桃树,在岁月的推波助澜下生长得更好了,每年结的桃子除了送给亲戚朋友我们都吃不完,又大又甜。
每年回家,我总是会想起当年爷爷和大爹一起嫁接果树的场景,我在树下给他们递着工具,真没想到第二年就可以吃上桃子,而结出来的桃子爷爷还没来得及吃上一个。
更令我意外的是,两年后和爷爷嫁接果树的大爹却突然死在了自己家中,享年45岁。人生就是这样,意外总会发生得让人措手不及。
屋里的另外一个角落也长了一棵桃子树,但由于家里人不懂嫁接术,就由着它自生自灭了,旁边还是一棵椿树,只是它长得太高了,想吃它真是不容易。
这间用空心砖砌成的厨房已经有二十年历史了,记忆中是在我大姑爹、三姑爹、大表姐夫、大老表的帮助下才完工的,左上方"李元"几个字是大老表写的,当时完整写的应该是我大表姐的名字"李元林",不过她是叫"李艳玲",农村人识字少都喜欢用谐音。
右方的墙壁上写有"5月21日买牛"字样,当年爷爷买了牛为方便记忆,让我用粉笔帮他做个标记,如今在岁月的打磨下只剩"5月21"。
记忆如风,转瞬即逝,而留在我们心中的却是长久的回忆与牵挂。人和事总是会在我们不经意间悄悄离开,被痛苦蒸发,被回忆漂白,忘不掉过往烟火,写不尽似水流年。
院子里依旧果树姿绿,落英缤纷,刚下过雨的午后,湿润极了,花儿无情地被雨水浇灭了,我有点怜香惜玉的感觉,人生如花,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谁先来,或许前一秒还热情地享受着阳光的供给,下一秒就被雨水侵袭得体无完肤。
命运是一些躲在暗处的花朵,它有时灰暗无色,有时残忍至极,但有一天它也会瑰丽无比。灵魂只有一个故乡叫远方,我不知道未来有多远,但我心之所向必定阳光明媚。
老屋的年华渐渐苍老,没有谁还一一记得那些琐碎的时光,那些搁浅在回忆里的美好,总会让我心醉其中,远方的树影斑驳,连同风和往事穿梭开来。
故乡的云,洁白无暇,衬着我的痴心;
故乡的水,清澈见底,荡着我的纯真;
故乡的屋,沧桑古朴,写着我的思念。
人生就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就像老屋前半生历尽岁月波澜,垂暮之年却安然无恙,温暖了一阵岁月,即使将来有一天它变为一堆废墟,那些故事都不会坍塌,对它的思念依旧袅袅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