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将桌上的故宫日历翻去一页,赫然看到居中的“小满”二字。
小满,是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四月中,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
月初回乡下时,麦子才刚抽穗不久。现在,应该籽粒饱满了。
想起儿时的这个时节,上下学的那条小路,两边有着成片的麦田,伸手就能够到沉甸甸的麦穗,掐上一两穗,揉出青青的麦粒,放进嘴里。浆汁饱满,甜丝丝的,简直就是最美味的零食。
生的吃腻了,还可换换花样。将有着长长茎秆的一大束麦穗伸进正燃烧着的地锅底,呼的一下,麦芒燃烧起来,一股伴着潮湿青气的香味儿散发出来。这样烤出来的麦粒,别提多香了。手心揉得黑成炭,嘴巴也吃得黑乎乎的,却是很开心。
大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为着收麦做准备。
把家里的旧镰刀都翻出来,数数有几把,再到集市上,补充一两把新的。拿出重重的磨刀石,在镰刀口和磨刀石上先淋些水,再嚓嚓嚓,不紧不慢地磨将起来。磨若干下,拿到眼前,反过来掉过去看看,再淋上一些水,继续磨,直把刀刃磨得明晃晃的,能当镜子使用,映出扁扁的人的影子。
有一年,我也跟着大人一起拿着这新磨好的镰刀下地割麦子,这第一镰就滑在紧抓着麦杆的左手上,在食指根部斜斜地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然后,那整个农忙季,我就理所当然的什么也不用干了,整天在树荫下乘凉,听知了叫,养我那肿得像面包一样的左手。在小伙伴们的眼中,很有因祸得福的味道。
所有的袋子都要整理出来,留着装新麦子用。清洗。晾晒。家家户户门前的晾衣绳上,矮树丛上,都搭着各式各样的尼龙编织袋,上面印着差不多的字,“尿素”“复合肥料”“磷酸二铵”等。
还要整出打麦子、晾麦子的场子。把地头的农作物割去一些,刨除根须,再套上黄牛或是毛驴,拉着石磙一圈又一圈地压实,弄出一片或长或方的空地。
还有半个月,麦子就要成熟。没了青黄不接的顾虑,人心是稳的,气是平的,表情是恬淡的,不紧不慢地,为着即将到来的收获做准备。
蚕豆正当吃。
小茴香煮蚕豆,蚕豆煮粥,清炒蚕豆……顿顿吃,也并不觉着腻。
那会儿,学校流行上晚自习,虽说大多是做些复习工作,但也有老师授课,不许缺席,这就苦了我们这些离家较远的孩子,经常要走夜路。
有一次,自习到很晚,天上没有星月,四野一片漆黑。我的同桌不想一个人走好远的路回家(我也不想),就跟我商议,让我陪她到学校附近的一个村子,她有个远门亲戚住在那。
我们摸黑穿过几条弥漫着麦田青气、花草香气的田间小路,她推着一辆破旧的大自行车,叮当作响,跟夏夜的蛙虫鸣唱交织在一起。找错了几个门,才到她亲戚家。人家刚好在吃晚饭,看到我们来,赶紧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热汤面。面是用蚕豆煮的,半碗蚕豆,半碗面的样子。
桌子上只有一道菜,是一大盆韭菜炒蚕豆。一大群人,吃着蚕豆面,就着炒蚕豆,有说有笑,吃得特别开心。
我妈生活在这城里,也在房屋边开辟出巴掌大的一片地,种了蚕豆。几日前,给我提了一大袋来。煮了吃,面面的,香香的。怪不得它又叫罗汉豆,豆如其名,大,且饱满,一粒就能嚼满一嘴巴。
跟孩子们去公园,看到石榴花已经开成一片红海,一簇簇,红绸缎一样地点缀在枝头。
合欢花亦开满树,香香的,沸沸的,呈米黄色。
紫色的野豌豆花已经寻不到,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黑色豆荚,又细又长,剥开来,能看到一排小小的绿色豌豆。
野草莓也熟了,红红的小脑袋下,衬着一圈绿色花边领,仿佛一位酷爱打扮的小姑娘。
有个遛狗的青年,很善意地提醒我,说那边有几棵桑树,桑果正甜,说我可以带孩子们去那边摘一点。又说,枇杷已经泛黄,过几天,可以来摘些。
“今日小满,一候苦菜秀。”岂止是苦菜秀呀?翠绿的野苋菜,肥厚的马齿苋,都正鲜嫩呢。
有豆尝,有花赏,有野果子摘,有野菜挖。这日子,真的是堪称“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