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柯乐是一只宠物柯基犬，由本市一名叫沐沐豆的小姑娘抚养。初领回家时，柯乐并无异状，但她很快就展示出自己“非同凡狗”：她先是身体疯长到了一米五，然后开始直立行走，最后竟学会了说话。
柯乐会说人话后，动物保护协会邀请她代表中国动物界演讲，于是她做了题为“我们有一个梦想”的讲话，引起轰动，并间接促成世界多个冲突地区停火止战。由于柯乐为世界和平作出的卓越贡献，诺贝尔奖委员会授予柯乐和平奖。为保证柯乐顺利赴外领奖，国家相关部门紧急为柯乐办理了身份证和护照。由此，柯乐成为了中国的第一只“公民犬”。
以下，是柯乐成为公民犬之后的故事。
第一章 家庭会议
挪威领奖之行，柯乐大开眼界。以往，虽然她也看报读书听新闻，但亲自用爪子丈量过的世界几乎不出小区周边三公里的圈子。这一次，她先是坐车去到了几十公里外的飞机场，然后搭飞机横贯小半个地球，来到了一个与中国的风土、人情大相径庭的异域国度。回国后，柯乐每天都想坐车到城里城外的各处转转。爸爸最近休假在家，正好充当司机，柯乐的好奇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不过，因为市里堵车太严重，柯乐有时会晕车，她也有点心疼爸爸。
“我能不能自己出去转呢？”这天吃晚饭时，柯乐突然冒出一句。“爸爸都快成我的专职司机了，这也不是个事儿。”
“爸爸在家呆着也没啥事，带你出去，他自己也可以玩儿啊。”妈妈说。
“对，咱们柯乐是给国家争得过荣誉的公民犬，全国能有几个？配个专职司机一点不为过。”爸爸摸摸柯乐的脑袋。
“柯乐是觉得坐车没意思吧。”沐沐豆一边往嘴里塞红烧肉一边嘟囔，“这么好的天气，骑车出去才好玩，还不堵车！”
“对啊，可以骑车！”柯乐眼前一亮，“咱家不是有辆电动自行车嘛？”
“不行！”妈妈听说柯乐要骑电动车，吓了一跳，“哪有狗骑电动车的？”
“那也没有狗会说话、会认字、会领诺贝尔奖的啊。”沐沐豆继续吃肉，“我的自行车柯乐就能骑。”
“柯乐骑车上路，应该不符合交通法规吧？”爸爸认为柯乐有能力驾驭电动车，转而考虑合法性的问题。
“问问就知道喽。”沐沐豆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竟然放下筷子，抄起手机打开了AI软件。
“一只有身份证的狗，可以骑电动自行车吗？”沐沐豆语音输入问题。
“如果她会骑的话。”爸爸补充。
“通常而言，电动自行车需通过手脚配合操作。狗即使具备某种‘骑行’能力，也无法满足安全驾驶的技术要求，如观察路况、遵守交通信号等。因此，结论是不可以。”AI利落地给出回复。
爸爸对AI的回答不以为然，“如果是考虑安全驾驶意识的话，柯乐比现在路上90%的骑手都强。”
妈妈对爸爸的话深以为然，“就是，现在路上那些电动车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猛，看着都吓人。”
“柯乐，还是我开车带你玩吧。”爸爸劝柯乐打消独立出行的念头。
“就是，路上太乱，你自己出去我们也不放心。”妈妈附和。
餐桌陷入短暂的沉默。
”摩托车怎么样？“柯乐语惊四座。爸爸妈妈瞪大眼睛瞧着柯乐，连沐沐豆都差点被噎着。
“电动自行车你都不能骑，摩托车就更不可能了啊！”还是沐沐豆先反应了过来。
“摩托车……”妈妈喃喃自语。在她的概念里，摩托车是非常小众的交通工具，更类似于玩具。关键是，这是一种越好玩越危险的玩具。对于摩托车而言，安全与乐趣无法兼得，所以这是一类她自己绝对不会入手，并认为身边人也不应该入手的项目。
“我都不会骑摩托车。”爸爸举重以明轻。
“我可以去驾校学。”柯乐条分缕析，“摩托车的好处是，只要我拿到了驾照，就肯定可以合法地上路行驶。至于安全问题，很大程度取决于速度。我骑摩托只是个代步工具，不是为了飙车，只要比堵着的汽车快一点就可以了。”
爸爸妈妈对视了一眼，他们觉得柯乐的话没毛病。
“可是你能拿到驾照吗？”沐沐豆注意到了前提假设的难度。
“试试喽。”柯乐耸肩。
为了琢磨和讨论骑车的事，柯乐面对一大桌好吃的竟然还没怎么动筷——沐沐豆那边已经在擦嘴了。事情有了些眉目，她才感到自己好饿。柯乐发现，爸爸妈妈也在惊讶地看着她面前几乎完好如初的饭菜。
我可是一条狗啊……柯乐对自己说。
开吃！
第二章 驾驶员体检
对于人类而言，考驾照（“拿本儿”）无非就是两样：学习和考试，考试又分为理论考试（“科儿一”）和道路考试（“科儿二”“科儿三”）。三个科目全部通过，就可以拿驾照了。
但实际上，考驾照的路上还有一个重要的前置流程：驾驶员体检。没有体检合格证明的准驾驶员，甚至没有资格开始学习驾驶。对于符合身体条件要求的人类准驾驶员，体检只是个一分钟的流程；而一条狗想要通过为人类量身定制的体检，显然没那么容易。
柯乐仔细研究了有关驾驶员身体条件的规定后，认为自己符合要求。她让爸爸送自己到最近的社区医院体检。
社区医院很近，爸爸发动车之后没几分钟就到了。柯乐解开安全带。
“不用带一寸或者两寸照片吗？”爸爸总觉得柯乐参加人类体检没戏，但又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于是试图找其他事由劝退柯乐。
“不用，现在都是现场照相。”柯乐推门下车，“你先回家吧，我估计不会特快。”
“没事，我懒得折腾了。”爸爸不动。他认准了柯乐一进去就会被打出来。
“不信我？”柯乐见爸爸坐得笔直，连发动机都没关，明显是准备很快就带着柯乐一起走。
“没有没有，你快去吧。”爸爸赶紧熄火并放倒靠背，做出准备模仿出租车师傅躺平跷腿休息的架势。柯乐耸耸肩，走进社区医院的小楼。
柯乐没来过社区医院。小时候生病，柯乐都是和别的狗一样去宠物医院。大了之后，特别是有了身份证之后，柯乐基本没生过病。有一次发烧，爸爸试着带她去了一家人类的大医院，大夫表示柯乐虽然病得不重，但病情仍然超出其所学知识范畴，最终柯乐只是参观了一圈人类医院，病情则以自己回家休养痊愈告终。
社区医院是一座长条形的两层小楼，门诊区域都在一楼，二楼是内部办公区。一楼的地方不大，一个一个的小房间紧挨着，门口挂着“五官科”“口腔科”“儿科”“妇科”等等的牌子，就像柯乐去过的人类医院的迷你版本。一进楼正对的就是挂号窗口，玻璃上用醒目的白纸黑字标着“驾驶员体检20元”。
“体检。”柯乐掏出准备好的身份证和20元纸币递给窗口的大姐。
大姐老远就看到一条狗站着向自己走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正在恍惚之间，没想到这条狗已经来到近前，而且正是找自己挂号的。
“什么？”大姐瞅瞅柯乐，又瞅瞅她递过来的身份证和20元纸币。这两样物什是大姐每天打交道最多的对象，比她自己的手机还亲。但现在，她像不认识它们似的。
“体检。我，挂一个，驾驶员体检，的号。”柯乐扩写句子。
“你……也能体检吗？”大姐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可笑。
“我不能吗？”柯乐反问。
这时，陆续又有几个人进楼来，排到了柯乐后面，有的焦急地探头探脑，也有的对着柯乐指指点点。这几个人的动作把窗口大姐拉回到熟悉的现实中。她刷了下柯乐的身份证，系统显示可以挂号。
“驾驶员体检20元，过不过都退不了钱啊。”大姐恢复工作状态。她决定不再看柯乐，就把它当成随便一个什么患者。
“知道了。”柯乐接过挂号单。
“右转走到头。”大姐结束这一单的对话，“下一个。”
柯乐沿着走廊穿过一个个小房间。房间的门都敞着，里面大都只有大夫一个人，有的在盯着电脑屏幕，有的在悠闲地喝茶，还有的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冥想。没人注意柯乐。柯乐走进驾驶员体检室。
体检室里有一个小伙子正坐在椅子上测视力，对面站着体检的医师。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让这间屋子显得很空旷。柯乐找张椅子坐下。很快，小伙子测完了，医师熟练地在体检表上签名盖印。把表格递给小伙子的同时，医师瞥见了坐在等候区的柯乐。他淡定的眼睛里现出了慌乱的神情。
见医师愣在原地，柯乐主动起身走上前，用狗爪把挂号单塞进医师手里。医师下意识地想抽开手，发现自己不如柯乐有劲。
“你……”医师一时语塞。
“我体检。抓紧时间，后面还有人呢。”柯乐刚才听到，后来排队挂号的也是办驾驶员体检。
医师见柯乐如此理直气壮，原本的慌乱转为愤慨。
“狗怎么能体检？！”医师恢复权威。
“狗为什么不能体检？”柯乐再次祭出反问大法。
“狗就不能开车！”医师斩钉截铁。
“哪条法律规定的？”柯乐来之前早研究明白了，确实没有一条法律说狗不能开车。
“……”医师再次语塞。
“我是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符合身体条件要求的，都可以申领机动车驾驶证。你没有理由卡我的体检。”柯乐平静地摆事实讲道理。
“你……你不符合体检要求！”医师冒出新论断。
“哪项？”
“哪项你都不可能符合！”
“比如？”柯乐指指医师桌上的一沓体检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各个体检项目。
医师感到自己在驾驶员体检界的权威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挑衅，他那一潭死水般的眼睛工作以来第一次冒出了怒火。他奋力抄起体检表格，开始逐字逐句检视。这些表格上的项目，医师通常都是闭着眼勾选确认合格，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需要从医学角度较真。
“心脏病、癫痫、精神病、美尼尔氏症，如何证明你没有这些病？”医师开始发难。
“我确实没有。是否患有这些病属于申请人自己声明的事项，我不需要证明。”柯乐伸出狗爪子，向医师指点表格上的“本人如实申告”字样。
医师傻眼了。平时他都是自己替体检人直接在这一栏勾选“无”，今天他才知道这不属于自己的工作范围。
把视线转向“医疗机构填写部分”，医师看到了“辨色力”三个字，他如获至宝。
“狗都是色盲，看不出红绿灯！”医师已经忘了这是自己在卫校学到的知识还是从小视频里刷到的科普，但他对结论很有信心。
“我不是色盲。”柯乐的色觉能力比人类不差，就像她的语言能力一样。另外，她懒得和医师争论其实狗也不是色盲。“你可以给我翻色谱。”
看到柯乐如此笃定，医师的气势一下矮了半截。他开始怀疑自己大脑中存储的“狗都是色盲”的知识本身是否属实。无奈之下，他只好履行日常的体检程序，翻开色谱让柯乐说数字。柯乐对答如流。他又给柯乐测视力，柯乐的视力是飞行员水平。柯乐捂上一只眼睛之后笑称视力表太短，建议医师上面删掉几行，下面则应再加几行。视力之后还有四肢、听力等检查项目，医师直接打勾。
“不查查我四肢的活动能力？”柯乐摩拳擦掌。
“合格，合格了。”医师抓紧填表。
“我的视力应该是5.3。”柯乐发现医师给自己左右眼的视力都只填了4.9。
“4.9够考驾照了。”医师头也没抬，继续往下写。
柯乐查过，4.9确实是国家规定的驾驶员视力门槛。她回想起来，测视力时4.9的那一列医师是完整地过了一遍，再下面的好像就只胡乱指了两三个。柯乐明白了，这里的视力检查只看是不是够4.9。其他项目都是打勾，这一项填4.9就相当于在“视力达标”一栏打勾。见医师已经在签名盖章，柯乐不争了。
“拿走吧。”医师将表格递给柯乐，他最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只站着和人类一般高、思维清晰程度甚至强过人类的柯基犬。
“谢谢。”柯乐带着胜利的喜悦向医师抛媚眼。医师打了个哆嗦。排队候检的人群向柯乐行注目礼。
“狗骑不成摩托车。”医师喃喃自语，“我给她过了体检是没问题的。”
第三章 报名关
柯乐没想到，不营利的驾驶员体检她能搞定，要收几百上千元指着学费挣钱的驾校她却报不上名。
柯乐先选了该市名气最大也是唯一一家上市公司的巨无霸驾校报名。在电话确认报名信息的环节，柯乐主动告知对方自己是只柯基。
“您是只……什么？”接线员没听明白，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位学员在提什么奇怪的要求。
“我是一只柯基犬。”柯乐重复，“母狗。”
“这是小孩子恶作剧吗？”接线员一下子不甜美了。
“我是一只成年柯基犬，公民身份号码XXXXXXXXXXXXXXXXXX，我已经通过驾驶员体检，现在找你们报名学车。”柯乐有点生气，吐出一串连珠炮。
“……您稍等。”
柯乐估计对方是找领导汇报去了。十分钟后，对面出现一位男声。
“柯乐女士您好。我们很荣幸您将东方红驾校作为您考虑学车的首选。我们刚刚和教学部做了沟通，特别遗憾，本校现有的师资力量和教学设备设施还不足以匹配您的学车需求，所以我们无法接受您的报名。为了表示歉意，我们会向您的来电手机账号发放一张全场无门槛学车优惠券，可供您的人类亲友报名使用。您看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狗屁。”柯乐挂断电话。
东方红不缺柯乐这一单，但他们承受不起其他学员的非议——明明花了高价报考名校，却要和狗当同学。东方红更害怕事件发酵后公司股价大跌。
被东方红拒收后，柯乐转向她的第一备选，一家口碑不错的中等规模驾校——圣泉驾校。驾校官网提示，建议学员优先到遍布全市的圣泉招生点报名学车。
“去报名点好。这些报名点一般是个体户和驾校签的代理，在哪儿报名哪儿能提佣金，所以他们来者不拒。”爸爸穿衣服拿车钥匙。
爸爸和柯乐来到家附近的一处圣泉驾校报名点。今天不是周末，报名点门可罗雀。店老板正对着大街上热闹的车流人流发呆。看到爸爸和柯乐走来，老板喜笑颜开。
“欢迎欢迎。学车嘛？”老板问爸爸。
“她学。”爸爸冲柯乐努嘴，柯乐冲老板努头。
老板一开始没注意柯乐，用余光扫到还以为是陪家长一起过来的小朋友。听说此狗才是报名学车的正主，老板的脑子飞速运转，强迫自己找出实现此狗报名学车的可行路径。
现场收钱并录入信息是没问题的，但驾校有规定，如果学员到校后被发现由于报名审核的原因无法完成学习，驾校要给学员退钱，报名点还要赔给驾校一千块。眼前这只狗，仅仅是穿着衣服学人站着而已，它无论如何不可能学会开车。虽然生意不好做，但倒找钱的事情不能干。老板暗自思忖。
柯乐发现老板听说是自己要学车后入定了，赶紧拿狗爪在老板肩上挠挠。老板恢复神志。
“啊，它学啊……”
“有问题吗？”爸爸问。
“没问题没问题！”老板忙不迭地回答。他已经盘算好了：把这只狗介绍到邻省的驾校速成班去。那边管得松，不用学、不用考，一切都由神通广大的驾校搞定，没人在意拿本儿的是人还是狗。老板虽然开的是圣泉驾校的报名点，但也没少把学员推给其他驾校。
“你确定你们驾校能收？”爸爸觉得老板态度转弯太快，不合理。
“能收。”老板继续应承，“不过可能要去远一点的校区，在A市。”
邻省的A市正是神通广大驾校所在地。
“为什么？！”爸爸急了。他怀疑老板看柯乐骨骼惊奇，动了转行狗贩子的念头。
“您别急您别急。是这样，圣泉的总校最近在扩建施工，暂停招收新学员，总部让我们把新报名的学员安排到A市校区。”老板瞎编。
“没听说啊……”柯乐选择圣泉作第一备选时翻看过近期的学员评论，没人提到施工的事儿。
“嗨！刚发的通知！”老板张口就来。没等爸爸和柯乐反应，他赶紧转移话题，“学校说了，去A市校区学车的有特别优惠。”
说到这儿，老板一脸神秘，压低声音说，“到场一次就可以拿本儿。”
去一次就可以拿驾照？爸爸和柯乐面面相觑。正常学车，不算在家看视频学理论的时间，不算考科儿一科儿二科儿三的到场，至少也要去驾校五天才能刷够学时。只去一次就拿本，他们不知道驾校如何做到。
“一次我学不会。要不算了吧。”柯乐对爸爸说。
老板没想到客户竟然是这种反应。老板原本料定，一只异想天开想学驾照的狗，无论哪家驾校都不会接收。自己能提供一天速通包拿本儿的神仙方案，客户还不得磕着头谢我求着给我交钱？这年头谁真指着在驾校学会开车？不都得拿了本儿之后上路摸爬滚打才能学会？
“死脑筋。”见客户转身离去，老板嘟囔。
“没想到找家驾校报名这么难。”回去的路上，爸爸自言自语。
“再去找家正规但规模小的驾校，快要活不下去的那种。”柯乐提出新方案。
“行，你找，我陪你。”爸爸痛快答应。他觉得这几天既有意思也长见识。
第四章 好来驾校
经过反复比对新闻报道、驾校官网及网友们的评论，柯乐很快锁定了一家位置偏远、名不见经传的迷你驾校——好来驾校。这家驾校的官网土得掉渣，上次更新的新闻还是两年前的学校开业庆典，点评网站上只有这家驾校的三条评价，全是差评。驾校的学费比其他学校便宜一两百，估计只有对价格极端敏感的学员会选择报名他家。但显然，这样的客户群不足以养活一个驾校。长此以往，好来的倒闭是早晚的事。
柯乐决定趁好来还没死，抓紧时间去报名。
去好来驾校的路，是爸爸开车走过的最惊险的路。与城市里的轿车车流分别后，爸爸和柯乐驶入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路上全是满载甚至过载的巨型卡车，歪歪斜斜地狂奔着。路面本是硬化过的标准水泥路，但显然经历了长期的蹂躏且无人修复，星罗棋布着深浅不一的土坑。爸爸和柯乐既要躲开大车，还得绕过大坑，不时还有从对面大车车轮间挣脱出后呼啸而来的石子，撞击在挡风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柯乐注意到，爸爸紧握方向盘的双臂上全是汗珠。
“这条路真危险啊。”柯乐拿纸巾给爸爸擦汗。
“真是，导航还没有别的路。难怪这驾校没人知道。”爸爸目不斜视。
“他们为什么不把驾校开到有正常路的地方？”柯乐表示对某些人类行为严重不解。
“图便宜呗。我怀疑这就是块野地，没租金。”终于拐进了驾校的小路，听着大卡车的隆隆声远去了，爸爸松了口气。
好来驾校依山而建，只有正面用红砖砌了一道墙，其他三面直接用山作挡。进门后左手边是两排平房，右手边是练车场。一辆教练小车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蠕动，旁边的山坡上坐躺着三五个百无聊赖的学员。一辆摩托车停在车棚里吃灰。
“这地方像我20年前练车的驾校。”爸爸感觉自己穿越了。
“像贫困山区的小学。咱们直接去找校长。”柯乐眼尖，瞅见了远处那排平房的一间屋写着校长室。
爸爸和柯乐朝校长室走去。刚到门口，迎面走出两个穿着驾校制服的黑脸膛大叔。柯乐能看出来，他们的黑脸不仅是因为底色黑，还因为刚加了一层愠怒的黑色。大叔们瞅了柯乐一眼，没提起兴趣。
“请问校长在里边吗？”爸爸搭话。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人答话，继续路过。
“王哥，你说咱不干教练，还能干点啥啊？”高个子大叔向自己人发问。
“回家种地。”矮胖大叔回答。
“唉……”
柯乐推门进屋。一个也挺黑但没刚才两位大叔那么黑，头顶锃光瓦亮的半大老头正在一边嘬烟卷一边吐出愁云惨雾。想必他就是校长。
“我们报名。”爸爸表明来意。
校长狠吸了一口香烟，仔细端详了爸爸和柯乐一番，苦笑道：“孩子死了来奶了。”
“啥意思？”柯乐的人类歇后语水平还比较捉襟见肘。
“好来要关了。”校长继续吐惨雾。
“我看外面还有人练着呢。我还能报名吗？”柯乐不甘心。
校长一边掐灭烟头一边摇脑袋，“明天就给他们转走。不干了，没意思。”
爸爸拉起柯乐要往外走。
“等一下！”校长像被人踩到了尾巴，突然尖叫一声。“是谁要学？”
“我。”柯乐的狗头还冲着校长。
校长咬紧牙关思索片刻，然后一拍大腿，上前握住柯乐的狗爪：“就是你了！”
原来，好来驾校长期经营不善、入不敷出，校长痛下决心闭校，刚刚以极低的价格遣散好来两名服役时间最长的教练。校长决定闭校，是因为肉眼可见好来没有未来。校长决定收柯乐，是因为他觉得如果能教会一只狗驾车，足以让好来一炮走红，起死回生。稳住柯乐后，校长小跑出门追回刚刚赶走的王教练和另一位黑脸教练，交代他们一左一右手把手指导柯乐，务必让她顺利通过考试，成功后可以分别出任新好来的副校长和教学部主任，失败的话则遣散费一分没有。两位教练在教狗学车和回家种地之间权衡再三，认为回家种地的机会有的是，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先体验下教狗学车。
“李啊，其实开车也没那么难，我觉得她可以。”矮个教练说。柯乐记得刚才高个管矮个叫王哥。
“也是，自动挡没啥，别违规就都能过。”高个李教练说。
“那个……两位老师，”柯乐发觉教练们可能以为她要学的是开小汽车，赶紧澄清，“我要学的是摩托。”
“什么？！”李教练眼珠子掉到了地上。王教练刚喝进嘴一口大麦茶，直接喷到了李教练肚子上。
“我要学摩托车。”柯乐重申。
第五章 狗骑摩托
在决定练什么车的问题上，柯乐和教练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论。当明白这只柯基死了心要学摩托之后，教练们为柯乐推荐三轮摩托车——至少不会侧翻。
“现在的摩托学员都报三轮，三轮的本儿能开两轮。”王教练开导柯乐。
“所以三轮更难？”柯乐推论。
“三轮简单。”李教练说。
“那凭什么学完简单的就可以骑困难的呢？”作为一只狗，柯乐理解人类的很多事情，但不理解人类的事情更多。
“没有为什么，王八的屁股——龟腚。”王教练趁热打铁继续教柯乐歇后语。
“不行。我要骑的是两轮摩托车，光拿本儿不会骑，等于白学。”柯乐否决教练们的提议。
李教练觉得这只狗不可理喻，他看王哥。
“扶着点吧。”王教练看出柯乐是铁了心，示意李教练充当人力第三轮护航柯乐。李教练无奈地摇头。
两名教练带着柯乐向摩托车练习区走去，爸爸举着手机摄像头跟在后面。
好来驾校的学员们发现，原来一台车对应多个学员，学员们排着队抢车练甚至还要给教练送礼，并非雷打不动的潜规则。好来驾校最新来的学员——一只柯基犬，就享有专人专车外加二对一的VIP服务，旁边还有人给拍照录像。
到了车前，李教练先给柯乐普及摩托车的基本常识。
“左手是离合，右手是油门，刹车有手刹和脚刹，换挡在脚下，往前踩是加档，往后踩是减档。”李教练跨在车上示范，“现在是空档，捏离合往前踩是挂一档，速度起来之后捏离合再往前踩是加到二档，再往前踩是三档，再往前踩是四档，再往前踩是五档，再往前踩又回到一档……”
“等等……”柯乐觉得摩托车的这个设计不合理，直接打断李教练念经般的喃喃教诲，“五档能直接挂一档，不危险么？”
李教练从未在讲授第一课时被学员打断过，听到柯乐的问题他愣住了，一时间不明白这只狗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危险？危险你望（作者注：此乃教练所发原声，非笔误）后踩，减档啊！”李教练认为柯乐的问题很愚蠢。
柯乐看坐在一旁喝茶的王教练。王教练在放空。
“明白没有？”李教练呵斥。
“李啊，”王教练和颜悦色地说，“人家是小姑娘，你注意点态度。”
在风吹日晒雨淋的摩托车练车场，女学员从来都是稀有保护动物。无论是练车机会还是教学态度，女学员往往都在教练分配时得到极大倾斜。柯乐的声线是女孩，但狗外形比较吃亏，所以没得到应有的照顾。王教练及时纠正李教练。
“行吧，你上去试试。”李教练的语气和缓了许多。
柯乐环顾两位教练和站在稍远处的爸爸，深吸一口气，翻身跨上摩托车，两只前爪稳稳扶住车把。
“脚先撑着点地。”李教练指导。
摩托车的脚撑在左侧，停放时车身向左倾斜，柯乐上车后左后腿顺势抵住地面。她想学着之前见过的骑手样子，右后腿也从车子右侧抵住地面以增加稳定性，却发现够不到地——柯乐的腿在柯基犬里已经算长的了，但比起人腿还是短得多。李教练站在摩托车左侧，发现柯乐上车后浑身抽动不知道在干什么；王教练坐在摩托车右侧，看到柯乐上车后右腿不停地悬空蹬踹。李教练、王教练各自围着柯乐绕了一圈，都乐了。
“教练，这摩托比我家里的自行车高，我骑自行车能两腿着地的。”柯乐见教练们笑话她，说话带了哭腔。教练们从没见过柯基会哭，他们觉得这比人类的女学员着急撒娇的时候好玩，笑得更爽朗了。
王教练先笑够了，他走过来扶正摩托车，然后让车身稍微向右倾斜一些，“你试试右腿着地，左腿放脚踏。”
柯乐照做。骑跨在摩托车上，一条后腿着地另一条后腿搭在脚踏上，对柯乐的腿长而言是最舒适的姿势。王教练绕车一周观察，柯乐自己支得挺稳。
“再换过来试一下。”王教练把车梯踢起来。柯乐左后腿着地，右后腿搭住脚踏。一样稳。
“行，能自己一条腿撑住就能骑车。”王教练给柯乐认证。李教练在一旁赞许地点头。爸爸给各个姿势的柯乐拍照留念。
“发动车，先练绕桩！”王教练指挥柯乐前进。
第六章 太年轻
骑摩托车不难。柯乐的脑子和力量都够用，加上两个教练专门指导，她很快就熟练掌握了所有考试科目的技术。除了不能双腿撑地驻车外，柯乐俨然已是一名入了门的骑手。
训练时，除了爸爸全程陪同拍照，好来校长也安排了一名教练专门录像，同步上传到驾校在各大平台注册的视频号。好来驾校的视频号原本只有驾校员工和部分家属关注，发布柯基学摩托的视频后粉丝量迅速攀升。网友们刷到柯乐骑摩托的视频，第一反应是哪位狗博主在摆拍，看了几段之后才明白这是真枪实弹的驾校练车。一部分有闲的网友自发集结起来，组团到好来驾校围观柯基练摩托的奇景。有眼尖的网友认出了柯乐，说这不就是去过瑞典的那只柯基么，这个发现再次引爆了好来驾校线上线下的关注量。于是，去往驾校的坑洼公路上挤满了网友们的小轿车，导致原本横行惯了的大卡车被迫改道，选择绕行更远更破但不拥堵的小道。最近几天到好来驾校报名学车的学员比该驾校成立五年来的总数还多。好来驾校活了。
吃饭的时候，妈妈拿着手机刷柯乐学车的视频和评论，“柯乐这些视频的评论真不少。网友都快打起来了。”
“因为啥啊？”爸爸不怎么看视频。
“就是狗能不能学车呗。好多说不能的。”妈妈继续刷。
“没什么新鲜的观点，咱家之前都提过。”沐沐豆夹了两块土豆放到碗里。爸爸妈妈不允许沐沐豆吃饭的时候玩手机，她在饭前已经把这些视频刷得差不多了。
柯乐保留着狗吃饭快的本色，这时候已经光盘了。不过，她对于看那些视频和评论的兴趣不大，这当儿正歪靠在凳子上琢磨考试的事儿。
“哎哎，你们看，这儿有个人说柯乐的年龄太小，肯定不符合规定，拿不了本儿。”妈妈不放过每一条评论，终于发现一条重要信息。
“啊？他知道咱们柯乐多大？”爸爸皱眉头。
“人家说了，狗的寿命只有十四五岁，从视频上看柯乐就是只青壮年柯基，撑死了四五岁，但咱们国家要求考驾照必须年满18岁才够格，所以柯乐肯定不行。”妈妈提炼网友评论的要点。柯乐没注意听前面的部分，但听到了妈妈说“不行”两个字，她扭过头。
“对啊！咱们当年都是18岁高考完才考的驾照。”爸爸如梦方醒。
“啊？我还以为当年咱们单纯只是高考完没事儿干才扎堆去学车。”得知国家竟然规定18岁才能学车，妈妈表示惊讶。
“我要18岁才能拿本儿？”柯乐整日和教练厮混，已经更习惯于管考驾照叫拿本儿。对于自己18岁的时候可能已经在土里了这件事，柯乐有概念。
“可是狗的寿命短，柯乐现在完全是成年大狗了，按照人类的规定要求柯乐，明显不合理啊！”沐沐豆为柯乐抱不平。
“是啊，学了这么久，驾校也没告诉我们啊。”爸爸把矛头指向蹭柯乐流量起死回生的好来驾校。
正在这时，柯乐的电话响了。是李教练。柯乐把电话叼到饭桌上，摁免提接听。
“柯乐吗？你那个考试约不了啊。”教练嚷嚷，“交管的系统说你年龄不够。”
“你们有办法吗？”柯乐问。
“嗯……校长说你的学籍可以一直保留，你够了岁数随时过来练车约考……”李教练越说声越小。
“你见过狗活到18岁还能骑得动车的吗！”妈妈气得插话。
“你们知道柯乐岁数不够啊！”李教练发现柯乐一家是明知故犯，瞬间声音大了。
“行我知道了。就是只要我年龄达标就随时可以考试拿本儿了对吧。我想想办法。”柯乐挂断电话。
“你有办法了？”沐沐豆了解柯乐。她能这么讲话，说明已经有了初步思路。
“以前没有狗报考过驾照，所以人们没有考虑过多大的狗可以考驾照的问题。但是，狗的一岁多就相当于人的18岁，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想办法让考试系统知道这个常识就行了。”柯乐条分缕析。
“有道理。”爸爸觉得柯乐说的是真理。
“柯乐真厉害！”沐沐豆放下筷子，摸柯乐的脑袋。
“所以要怎么做呀？”妈妈问。
第七章 求助马局
经过家庭会议研究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应当找公安局解决柯乐的年龄问题。当初是他们破天荒为柯乐上了户口办了身份证，那么与身份证有关的一切问题都应当还归公安局管。
爸爸载柯乐来到公安局的办事大厅。大厅内人头攒动，十几个办事窗口一字排开，A05B04C03的叫号声此起彼伏。柯乐到自助机准备取号。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姑娘凑近过来。
“您好……”姑娘打量柯乐一番，见柯乐爪子里攥着身份证，确认是这只狗要办业务，“您……预约了吗？”
“需要先预约？”爸爸停完车走过来。他记得之前都是现场取号。
“对，现在办所有的业务都要先走一下线上的流程。”姑娘解释。
“那我能约现在吗？”柯乐问。
“可以的可以的。”姑娘表示可以她协助操作手机。
“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我们都到了现场了。”爸爸很反感现在干啥事情都必须先通过手机。姑娘冲爸爸尴尬一笑。
柯乐用爪子把身份证揣起来，把手机掏出来。她询问地看着姑娘，意思是接下来如何操作。
“您……要办什么业务呢？”姑娘反问。
“我想让公安局给我确认一下，我已经成年，相当于人满18岁了。”柯乐告知需求。
姑娘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虽然已经看不到姑娘的眼珠子，但爸爸和柯乐仍能从这两道缝里读出“你在说什么”的信息。
“是这样，”爸爸率先打破尴尬的对视，“柯乐是在你们局上的户口，你看到了，她是一只柯基嘛，虽然现在两岁多，但已经完全是成年犬了，换算成人类的岁数其实和你差不多大呢。”
所以？姑娘继续用眼神发问。
“所以我需要你们确认我已经成年，不然我就只能和人类的三岁小孩一样，啥也干不了。”柯乐补充。
姑娘的眼睛睁开了，滚圆的眼珠开始在眼眶里飞速旋转。柯乐知道她的大脑由于遇到了前所未见的棘手问题正在疯狂检索毕生所学。一分钟后，姑娘的眼珠缓慢停止转动并回归原位，脸上现出颓然的神情。
“抱歉，我想你们的问题大概在这里解决不了。据我所知，全世界的公安局也没有这项业务。”
“你们既然给了柯乐公民身份，就应该保障她应有的公民权利！”爸爸不甘心。
“她的事情我听说过，但也是通过报纸。”姑娘摊摊双手，意思是这业务太不正规了，“要不你们找找当时给她办户口的民警。”
爸爸皱眉头。他想起了自己上班时办理公司业务被衙门们踢来踢去的经历。
“咱问问试试。”柯乐还存着当时给她发放身份证警官的电话。
柯乐拨警官的电话。
“柯乐！好久不见啊。”电话很快通了，显然警官还记着柯乐。
“您好马警官。打扰您了啊。”柯乐已经听会人类打电话的客套语。
“别客气！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嘛？”马警官像对待人类女士那样绅士地和柯乐交谈。柯乐陈说自己的烦恼和诉求。
“唔……这事儿大厅确实处理不了。没有先例啊。”马警官犯难，“你等我两天，我琢磨琢磨。”
“谢谢。”柯乐挂电话。
“你联系的马警官叫什么名字啊？”取号机姑娘问。
柯乐看爸爸。
“好像叫马丙川。”爸爸回忆。
“那是我们副局。”姑娘说，“这事儿如果他办不成，就没人能办成了。”
“我记得当时马警官好像是个什么处长。”柯乐对人类公务员的职级有些了解但不多。
“早提了！据说他是本市最年轻的副局，上个月刚升了常务。”姑娘说。
看来只能等马局的消息了。爸爸和柯乐收好证件，开车回家。
四十八小时零一分钟之后，柯乐接到了马局的电话。
“柯乐，你的问题我们研究后加急上报了，刚刚收到部里的批复。部里的意思是，你这个年龄的问题属于犬生命科学范畴，虽然公安机关有作出相关行政登记的职权，但认定的前提是要有权威科学机构的鉴定意见。你找一下生命科学学院，让他们先出个意见。你拿着他们的意见过来，我们直接就给办。”马局一口气交代完。
生命科学学院的人类学和动物生理学在国内都是顶尖，总部就在本市。柯乐一家和生命科学学院没打过交道。
“马局，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柯乐对马局的方案能否实现没底。
马局长听到柯乐管他叫马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只柯基竟然掌握了自己升迁的动向。柯乐听马局不出声，以为自己难为马局了，赶紧往回找补。
“没关系，马局，我试着联系一下生科学院……”
“柯乐，”马局压低声音，“要实现你的诉求，其实还有个变通的办法。”
“？”
“把你户籍上的出生日期往前改，让你满18岁。这样操作其实简单得多。”马局长隔着电话脸红了。他很少越界办事，没想到自己竟然愿意为了一只狗破规矩，还是主动奉送。
对于人类改动自己户籍出生年龄的事情，柯乐有所耳闻。但她相信，不会有人能把自己的年龄改大十几岁。她领悟到马局是好意，但也立刻意识到，虽然改生日能解决当下她面临的困难，但这件事长远来看无论对自己还是对马局都是个雷。
“马局，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您。您走到今天不容易，我打心眼里为您高兴。我知道改年龄对于牵涉进来的人都是有风险的，我不能让您为了我冒这个险。您给的第一个方案是正道，我去试试。”
“谢谢你的理解，柯乐。”马局的声音略抖，仿佛是柯乐帮了马局一个大忙似的。“那边不行的话随时再找我。”
“您一切顺利。”柯乐放下电话。
“我觉得生命科学学院会愿意帮你的忙。”一直在外边听着的沐沐豆探出脑袋，“你可是一只会走路会说话的狗啊。”
第八章 正当年
如沐沐豆所料，生命科学学院对柯乐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接到柯乐邮件的当天，院部学术委员会会议即专题进行研究，多位重量级院士对响应柯乐的诉求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对于如何测定柯乐的“人类年龄”，会议上形成了两套方案，一是按照柯乐户籍登记的出生年龄测算其实际年龄，按照学界达成共识的柯基犬生长规律换算得出人类年龄，二是对柯乐进行周密的身体检查，将其牙齿、骨骼生长情况与各年龄段的人类样本相比较，以得出柯乐相对于人类的年龄。大部分与会者认为这个研究奇狗的机会难得，倾向于第二套方案。
“我们还是要尊重柯乐本狗的意愿。第二套方案的实行必须建立在柯乐及其家属同意的基础上。”院长定调。
“如果他们同意呢？”体检方案的始作俑者教授追问。
“两套方案都做！”院长拍板。
收到生命科学学院的正面反馈，柯乐一家很高兴。但是，听说学院要对柯乐作身体检查，爸爸柯乐和妈妈沐沐豆形成了支持和反对两派意见。
“柯乐不是一般的狗，她有很大的科学研究价值。既然咱们有求于人家，应该也满足人家的要求。”爸爸首先发言。
“我不放心。听说那个学院的人都是兽医出身，柯乐不能让他们随便摆弄。”妈妈不知从哪个视频平台刷到了生命科学学院的黑粉贴。
“妈妈，不至于……。”正方二辩柯乐发言，“生命科学学院是咱们国家最顶尖的专业院校，那儿的教授一半都是院士来的，人家的仪器设备肯定也是最先进的，不会对我有什么伤害。”
反方二辩沐沐豆对柯乐的言论不苟同，“再先进的仪器，也会对身体伤害。我前两天牙疼时候去拍片子，我妈让我连吃了一周的香蕉吸收辐射呢。柯乐刚会说话的时候已经有医生来给她做过全身检查了，没必要再做一遍。”
“体检每年做一次都很正常。”爸爸开始自由辩论。
“那帮人要给柯乐做的不是正常的体检。再说你们每年体检也就是抽个血查个B超。”沐沐豆举例反驳。
“就是，柯乐没准还要生孩子呢，不能让机器乱照。”妈妈补充论据。
“行了行了，这都扯到哪儿去了……”柯乐作总结陈词，“这样吧，让生科学院把检查方案提前发给咱们，咱们看完没问题的话我就去做。检查的时候让你们都到场看着。”
妈妈和沐沐豆没话了。爸爸得意地看着妈妈和沐沐豆。不是因为他们队辩论取胜，而是为了柯乐小小年纪就这么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行吧。”妈妈和沐沐豆吐舌头。
事实证明，生命科学学院对柯乐的检查很安全，体检顺利完成。两周后，生科学院关于柯乐年龄的报告出炉。根据报告内容，柯乐在体检当日的“人类年龄”为27.725岁，这个数据是按照生日法和骨龄法两种方案测得的年龄所取的平均数。值得一提的是，两种方法测得的年龄结果差距不到一岁。
柯乐将生科学院的报告发给马局。几天后，柯乐家收到了公安部寄来的红头文件，证明柯乐为成年公民犬，视为已满18岁，享有中华人民共和国18岁以上公民应有的权利和资格。柯乐把公安部的证明发给好来驾校。几天后，驾校通知柯乐周末来复习摩托车，下周一去车管所考试。
柯乐冲破年龄关获得驾照考试资格的消息不胫而走。曾经坚决反对允许狗学车的网友提出，柯乐作为名狗必然是走后门享受了特殊照顾，网友声称要去路考现场监考。
车管所如临大敌。
第九章 挂科
周一一早，爸爸带柯乐来到车管所。平常的这个时候，车管所的停车场尚还空空荡荡，但今天竟然已塞得满满当当，连通道上都停了车。
“这是怎么了，车管所改景区了？”爸爸绕来绕去找不到车位，一脑门子汗。
“我自己去，你回家吧。”柯乐说。
“你先下吧，我去外边找个停车场。今天真是邪了。”爸爸停车。柯乐下车。
停车场旁边有个人行侧门，直接通向考场。柯乐模考的时候走过一趟，直接穿过去就到考试楼了。今天有几名警官在门口查证安检。刚刚有一拨人因为被发现并非今天上午的考试学员而无法通行，悻悻而返。见到柯乐，几个人围上前来。
“你不能进去考试。”一个领头的瘦子说。
“为什么？”柯乐发现来者不善。
“狗就不能上路开车，骑车更不行。”旁边一个女的挽着瘦子的胳膊说。
“你们是怕我考试通过？”柯乐觉得荒谬。
“你是名狗，有特权。考不过也能过。”一个刀疤脸插话。
柯乐觉得和这帮人没有道理讲。她伸出爪子准备扒拉条道出来。瘦子们不让路。柯乐无奈，只得亮出狗牙，气运丹田叫出一声响亮的狗吠。瘦子们这才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人高的巨犬，它锋利的獠牙可以轻松穿破自己单薄的皮肤。瘦子们抱头作鸟兽散。执勤的警官验过柯乐的身份证，检查了柯乐的随身物品，放行柯乐入场。
穿过停车场的围墙，柯乐看到，通往考试楼的小道两侧围上了警戒线，警戒线外是围观的人群，有的举着“狗就是狗，人才是人”等字样的标语。见到柯乐向考场走去，人群爆发出激愤的叫喊抗议声。柯乐按照狗护食的标准向不怀好意的人群亮出獠牙，刚刚此起彼伏的清亮叫喊声瞬间变成沉闷模糊的低吟。柯乐又运足气吠了两声，人群自动向后倒退三米。柯乐向在警戒线周围执勤的警官敬礼示意，然后昂首走进考试楼。
楼内安静得出奇——今天只有柯乐一个考试学员。好来驾校给柯乐约了周一上午的考试后，车管所把其他学员预约的这一时间段考试都强制取消了。柯乐进入候考室刷身份证，广播直接通知柯乐进场考试。
首先是“科儿一”的理论考试，在机器上做50道选择题。柯乐沉稳而迅速地作答，5分钟后屏幕显示出“科目一考试合格”的字样。柯乐起身走向楼外的摩托车路考场。
路考场内没有闲杂人等，也没有警官，只有一名戴着红箍的协考员等候在摩托车旁。现在都是电子系统侦测判定考试成绩，没有考官。协考员示意柯乐可以开始。柯乐戴头盔跨上摩托车，收车梯、点火、挂一档。这一连串的起始动作让她完全找回在驾校练车时重复了无数次的感觉。柯乐稳稳起步，通过单边桥，完成坡道停车起步，掉头后以怠速S形穿过几道塑料桩。停车后，摩托车的语音系统播报，“考生柯乐，科目二考试合格”。
协考员示意柯乐进入“科儿三”的模拟实际驾驶道路考场。相比于“科儿一”“科儿二”的内容，“科儿三”被认为是难度最小的一项，只是要求考生注重安全文明驾驶，即通过人行道前必须提前点刹减速、左右观望，变道前必须提前打转向灯、向变道方向摆头观察等等。考生佩戴的驾驶头盔上安装有精密的陀螺仪，侦测考生是否及时足量地完成了摆头动作。
柯乐起步前默念了一遍教官口传心授的“摆头经”后，驾车驶入模拟道路。经过一条斑马线、一个公交站、一次掉头和两次变道后，柯乐将摩托车稳稳停在考场终点处的黄线前。
“考生柯乐，科目三考试不合格。”摩托车语音播报。正在摘头盔摘到一半的柯乐差点从车上掉下来。
”为什么？”柯乐看协考员。协考员也纳闷，他没看出柯乐开车有什么问题。他走过来又观察柯乐的停车位置，确认没问题后耸肩，“没办法，电子考试就是特别精准，可能你摆头有一次幅度不够，或者没有及时回正。”
“不可能！”柯乐清楚自己所有动作都留有至少50%的安全冗余，“我要求看录像。”
协考员用对讲报告情况，对方让协考员带柯乐到考试中心。
考试中心坐着两位警官，他们是被电子系统“解放”的人类考官，得以摆脱日晒雨淋的辛苦，享受无为而治的轻松。理论上，考官们需要为电子考试系统兜底。出现考生对系统判定结果有异议的情况，由考官负责复核。但由于考生并不知道自己享有提出复核的权利，或者也可能是考生不相信电子系统会出错，所以坐在空调房里的考官很少接待“访客”，基本上是喝喝茶看看报就可以下班。考官们没想到，几个月来第一次找他们击鼓鸣冤的竟然是一只柯基。
难得真正“上工”一次，考官们找回了昔日在现场掌握决定考生命运大权的感觉。考官乙调出柯乐“科儿三”的考试录像，和考官甲一起在屏幕前一帧一帧地观看。柯乐和协考员也凑过去。
录像播放结束，柯乐的动作没问题。
考官乙瞅瞅考官甲，考官甲眉头紧锁。往常，他们只要随便指出录像里的一两处动作，认为学员做得不到位，这个非正式的异议环节就算到此结束了。他们发现今天的找茬游戏有点难。
“是不是离停车线超过30厘米了？”考官乙抛砖引玉。
“没有，我看了。”协考员搭话。考官乙瞪了他一眼。协考员赶紧捂嘴。
考官甲沉思良久，眯着眼对考官乙说，“让她再考一次科儿三。”
“带她再考一次。”考官乙向协考员发令。
“走吧。”协考员冲柯乐示意。
柯乐戴上头盔，出门便飞身上车。她带着一股无名火，又走了一遍科儿三。其间有一个换二档提速的规定动作，柯乐直接干到五档。
“考生柯乐，科目三考试不合格。”摩托车语音播报。
柯乐咬了一口摩托车。
“这系统有问题。”一进考试中心，柯乐冲两位考官抱怨。考官甲还在重看柯乐刚才这遍考试的录像，没发现问题。
“你危险驾驶。”考官乙下结论，“科儿三考试的要求是掉头并线后加二档，速度不低于五迈。你刚才至少六十迈。”
“科儿三的要求是不低于五迈，没有限定最高速度。根据交通法规，在有中心分割线的城市道路行驶，最高限速是五十迈。我刚才没有超过五十，可以查系统记录。”柯乐刚考完科儿一理论，背的东西还在脑子里。
“你……”考官乙没料到会吃瘪。
“好了！”考官甲给乙使了个眼色，考官乙不说话了。
“经过回看录像，我们暂时没发现你科目三考试的明显动作问题。我们会将两次考试的录像报到区里。你先回去，等上级回复了我们联系你。”考官甲不容置疑地说。
“没有发现问题就是没问题，为什么不让我通过？”柯乐不满意考官甲的处理，“如果没有电子系统，只有你们现场监考，我是不是已经合格了？”
柯乐抛问题的同时看了一眼唯一同在现场的协考员，协考员偷偷点头。考官乙瞪协考员，协考员假装没看见。
“现在都是电子系统，而且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我们两个只能是回看录像，帮助考生搞明白到底不合格在哪里，我们没有权限更改系统判定的考试结果。”考官甲答复。
考官不能决定考试结果，柯乐觉得好笑。她露出柯基标志性的微笑。考官们以为柯乐是吐舌头散热。
完美的发挥却只换来待定的考试结果，柯乐悻悻地离开考试中心，向停车场走去。早上那些好事群众还没散，见到柯乐走出来，有人隔着警戒线高喊，“没过吧？”
柯乐懒得搭理他们。
“你看它面无表情，肯定是没过。”有人小声猜测。
“你懂什么啊，狗就是没表情。你见过狗会笑的？”有人中声驳斥。
柯乐张嘴，再次露出獠牙。
“看看，它是不是笑了！”小声猜测者惊呼。
“傻呀你，这是柯基的标志性造型，它们一张嘴就这样。”中声驳斥者提高音量嘲讽。
“看，她没往领驾照的8号楼走，肯定是考试没过。”终于有群众看出了有用的线索。
爸爸已经在停车场等着柯乐。柯乐上车后埋头痛哭。她上一次遭受到人类的恶意，还是五个月大的时候在路上拉完粑粑，沐沐豆没给收拾那次。
第十章 要上天
交管局发现科儿三电子考试系统故障，是在周一当天的下午。柯乐的路考视频还没来得及找人分析，车管所那边又报来了新的紧急情况：当天下午摩托车科儿三考试的七个考生全部被判定不合格。显然，是电子考试系统出了问题。交管局组织五位资深考官对柯乐和其他七名考生的路考视频集体阅卷，最终判定柯乐及五名考生的操作完全符合规范，考试合格。至于为何偏偏是柯乐考试时系统出现故障，故障到底是偶然还是人为，没人知道。
当天晚上，柯乐接到车管所电话通知，考试成绩经上级单位复核确认合格，明天上午领驾照。柯乐兴奋得狗性大发，原地转圈蹦跳，家里人弹冠相庆。
“柯乐学摩托这一路过来太不容易了。”爸爸听到消息眼眶湿润了。
“你真厉害！”妈妈像柯乐小时候那样抱着她的脑袋亲了一口狗毛。
“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沐沐豆总结。
“明天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吧？”爸爸听到九九八十一难，太阳穴一动。他想起《西游记》里写的，唐僧师徒到了佛祖门口还被小沙弥索要利是的桥段。
“不会，发照只是个仪式，驾照拿没拿到手我都能骑车了。”柯乐摩拳擦掌。她开始考虑选车的问题了。
“也是，现在都用电子驾照了，纸质版没那么重要。”妈妈也认为柯乐的驾照已经落袋为安。话音刚落，她开始担心起柯乐骑车上路的安全。
“以后让柯乐骑摩托车带我上学！”沐沐豆欢呼。
爸爸妈妈齐刷刷瞪了沐沐豆一眼，异口同声而出：“不行！”
次日，柯乐赴车管所领取驾照。不知是这次消息封锁得严密，还是网友们觉得无力再阻拦，这天车管所内没什么闲杂人。几位同批次领取驾照的学员看到柯乐后悄悄议论了两句，走近打照面时也都点头或用友善的眼神表示祝贺。领证时，柯乐惊讶地发现，颁证的竟然是马局。亲人相见分外亲热，柯乐差点伸出舌头要舔马局的脸。临张嘴之际，她突然想起自己是处在人类的正式社交场合，赶紧改为与马局握手致意。马局一边握手一边冲柯乐点头，旁边有相机发出的咔嚓咔嚓声。
就这样，柯乐成为全中国也是全世界第一只拿到机动车驾照的狗。
柯乐领取驾照的新闻，再次震惊了网友界。有人定位了柯乐居住的城市和区域，表示此地有狗飙车不宜出行；有人扒出了柯乐的家庭成员，号召全网釜底抽薪，不向该家庭的任何成员出售或出租摩托车，让疯狗无车可疯；还有能人通过比对海量图片素材发现柯乐的两次关键拿证都接自于同一位现已担任公安局副局长的警官，认为交管局保送柯乐拿照一定存在公职人员徇私枉法，要求纪委介入调查。网上翻江倒海的议论潮持续了三天后，一位以猛男形象知名的艺人宣布出柜的消息横空出世霸榜，柯乐的舆情便无疾而终。在此之前，经过家庭会议表决一致通过，柯乐一家已决定停止使用任何视频或社交平台。
柯乐拿驾照的消息，还是振奋了更多的人。首当其冲的是动物保护界，大家认为当年推举柯乐去联合国演讲没有选错狗，当今世界应不再满足于动物保护而应争取动物与人类平权。郁郁不得志者像打了强心针，他们下决心自己不能活得连狗都不如，纷纷知耻而后勇奋发图强奋起直追。小朋友们奔走相告，他们认为既然一只柯基都能骑摩托车，那么自己骑个电动自行车上街也没有问题，家长们纷纷去车行把电动自行车的限速调到5迈以下。更神奇的是，当人们在家不断谈论一只名叫柯乐的柯基犬会说话、拿身份证、学骑摩托的事迹后，开始有更多的宠物开始发声和直立行走。有的宠物甚至从主人手里抢过电视遥控器，点播一部名为《猩球崛起》的古早电影。
还有人发现，在柯乐的演讲《我们有一个梦想》中，早就包含了设想动物骑摩托车的桥段，只不过当时柯乐的演讲内容较多，没人真正注意里面的细节。人们将柯乐的演讲稿重新翻出来仔细阅读，发现柯乐当时设想要做的事情除了骑摩托之外还有很多：
上学、上班；
上天空、上宇宙；
当市长、当总统；
养宠物、养人类；
……
（全文完）
原创作者：叶几舟 首发链接：《柯乐学摩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