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揉面团的手在晨光里泛着玉色。糯米粉簌簌落在青瓷盆底,掺了栀子汁的面团渐渐沁出鹅黄,像团温热的月光在掌心苏醒。我学着她的样子揉捏,总把面团掐出深浅不一的裂痕,她便笑着蘸水替我修补:"要顺着它的性子走,太用力就留不住圆满。"
街角老铺的竹簸箕晾着雪白的元宵,滚水里沉浮的模样总让我想起月全食。店主大伯把漏勺敲得叮当响:"现滚的芯子才鲜亮,花生碎得碾七分粗,芝麻要混着猪油炒。"他的铁锅蒸腾着二十年如一日的白雾,模糊了玻璃上"手打元宵"的红纸,却让某种古老的温度愈发清晰。
暮色初合时,小区里孩子在院里试灯笼。她扎的兔子灯总歪着耳朵,竹骨架上糊的棉纸被烛火映得透亮,在风里摇摇晃晃投下细长的影子。门口货摊上的走马灯,绢纱上画着八仙过海,转起来时吕洞宾的剑尖能挑落一片星光。
巷口的灯谜摊前聚着不肯回家的小孩。褪色的红纸条在夜风里翻飞,谜面墨迹洇染如烟:"初一初二初三,打节气""东边日出西边雨,打一字"。有个谜题挂了三年无人揭走——"明明灭灭,圆圆缺缺,打一物"。系着红绒绳的灯笼在头顶摇晃,光斑游过老人布满沟壑的脸,恍惚间看见岁月本身正提着灯谜在人间行走。
河岸边飘着几盏莲花灯,烛火在薄冰未消的水面瑟瑟发抖。放灯的老妇人念叨着给远方儿孙祈福,却不知她去年放的灯卡在下游闸口,被捞垃圾的船夫拾去当了夜钓的浮标。那些顺流而下的祈愿终将在黎明前熄灭,但此刻的暖光确凿地映亮了她眼角的湿润。
归家时碰见收废品的老汉,三轮车上堆着压扁的烟花筒。他哼着跑了调的《闹元宵》,车把上系着捡来的灯笼骨架,竹篾折断处支棱着,像倔强生长的枯枝。我突然看清这个节日最深的隐喻——我们举着易碎的圆满在寒夜里行走,灯笼会破,汤圆会凉,但掌心残留的那点温热,足够捂化落在睫毛上的霜。
母亲端来漏馅的汤圆,糖桂花在裂口处凝成琥珀。原来最温柔的圆满,是容得下缺憾的。窗外的月亮正在云层后酝酿新的圆缺,而炉灶上的铜壶开始轻声哼唱,为所有未解的谜题续上新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