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喜剧》,一半是真实。这部电影优秀的地方在于,没有纸片化的人,每个角色都是完整的自成体系的世界。导演让这些世界汇集、矛盾,进而碰撞在孙同的身上,最后演出了小人物的成长变迁。
孙同在遇见任素汐(默莫)之前,孙同的人生,几乎都来自于别人。复读了三年,终于考进了北京城;暗恋的女生从来不敢告白,硬生生被最好的哥们抢走;毕业后寄宿在哥们的家里,拿着别人家的工资,家里的希望就是能够拿到一个北京户口,在北京成家立业。
所有的一切,都符合一个乖乖仔的人设——文艺、充满幻想、向往正义,但懦弱。
世界不属于我,但手里的吉他是。笔者印象非常深的一个细节,是当任素汐到处砸东西的时候,孙同并不惜自己的电脑,第一时间是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挚爱的吉他。
吉他像是孙同的归宿,更是护身符
郑多多一个集团的公子、富二代,带有着纨绔子弟特有的聪慧与不受归训。长期的生长环境,使得他周围充斥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资源,而他只需要张张口,便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因此,也自然练就了一出优秀的“腾挪术”,行走钢丝而没有半点惧色,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放弃腾挪。
把一切当做道具的他,也希望有自己的精神伴侣——孙同。但郑多多并不懂得如何跟人建立关系,他以为情感是一场交易,只要他付出了钱财,就自然应该回报“忠诚”与“感情”。这也不能全部算是郑多多的错,因为这就是他从小建构起来的世界观。毕竟,郑多多(挣多多),就是一种最好的隐射。
因此当他在孙同拼尽全力说,“这样对我公平么”;郑多多漠然回应的是,“哪里有什么公平”。
从这个时刻开始,孙同和郑多多的情感联盟彻底瓦解,只剩下赤裸裸的交易。从那一刻,孙同对郑多多的逃离,就已经在注定。
只可惜郑多多对此毫无察觉,玩弄人的富二代,终究无法懂得什么是优秀的亲密关系。他把孙的软弱视作理所应当,享受着所有人众心捧月的感觉。而正是这种情感上的白痴,叠加上年轻人天生对寻欢作乐的向往,让他沉迷于一次又一次的性刺激感中。
而彼时的孙同,也还没有彻底从“乖乖仔”的茧房里走出来,尚未成长期后来抵抗懦弱的力量。
这其实是很可惜的,如果没有阶层环境对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塑造,两个或许能够成为更好的朋友。这从他们对女孩的品味而言就可见一斑。虽然价值观不同,但是他们对浪漫、文艺、内心世界的丰沛同样有着追求,只是这样的追求难度有点高,不如性刺激来的直接了当。
莫默,顾名思义,不要沉默。
从小有一个开明的家庭长大,让她有着比孙同更强的自我意识。她面临的问题和孙很相似:找不到灵魂伴侣的她,让原本开明的母亲也变得焦躁;工作上没有办法和上司妥协,永远穿着脱不下来的小鞋。她对自己不满,却又不愿意和世界妥协;她心中充满了柔软,渴望爱恋,但也永远戴着一个酷酷的面具。
她虽然与孙同有着共同的乌托邦,但却勇敢地走上了孙同不敢走的那一条路。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两个人相遇并且最终相爱。在莫默身上,孙同获得了极大的生命力量,让他最终可以打破懦弱,让自己从重压当中生长出来,唤醒了身上真正有力量的人格。
任素汐问他,你不是巨蟹么。孙回答说,我上升白羊。
从这个时刻开始,孙走上了他希望的那一条路,在办公室里面肆意开心,对迟到这样的小事儿也毫不关心。
而这样的能量场转换,最终是会受到那些曾经形塑的他的环境,对他的巨大弹压。
首先,这是来自于孙的母亲。
孙的母亲很早跟自己的丈夫离异,对阶级上升的渴望,本质上是自己对安全感的强烈索求。但正是因为对更好的物质条件、对更高社会阶层的崇拜,也暴露出了她极其脆弱的自尊心。
当这两者叠加在一起的时候,让孙母在任素汐一句话的刺激下,直接卖掉了房子,借钱也要给自己儿子在北京付上一个首付。
这样的“牺牲”,对于孙而言,是巨大的心理负担。孙母潜意识里也非常懂得自己孩子的弱点,直接用装病来希望达到自己的目的。
孙同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因此即便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装病,他也更愿意相信,母亲是因为关心她以至于歇斯底里的。他满眼看到的都是爱、是自己作为儿子的责任。尽管他早早洞察了母亲人性中恶的那一面,但却始终不能接受。
因此,他与任素汐在医院歇斯底里地大吵了一架,他不是要捍卫自己的观点,而是要捍卫这么多年一路走过来的自己。如果母亲是不好的,那他过去的一切就真的崩塌了,这种痛,对于他而言是无法回避的。
一边是崩溃的母亲,嚷着要绝交的好友;另一是恋爱七天的恋人。孙同这看似是艰难选择,背后其实是两个世界的较量。
在那一刻,孙同妥协了。但是他的底层世界已经崩塌了。
电影有一幕很意味深长,孙晚上加班在食堂里吃饭,路过的郑总提醒他穿好衣服。孙一声叹息,最后戴上了工牌,穿上了西服。好像熟悉的一切,那个懦弱、外化的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但这怎么可能呢。
影片最大的高潮是郑多多的婚礼。向世界妥协的他,获得了来自对岸世界的无数赞美。经理称赞他不可限量。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传统价值观中,能斩断情仇、接受胯下之辱的人,必定是有大志向的人。更何况,这是二老板儿子的好兄弟。
郑多多对孙同要找自己未婚妻姐姐的行为也非常满意,以一种胜利的姿态,奖赏了孙一个大大的骨头。孙同知道,郑多多曾经的兄弟情、同理心,只是一种时不时的奖赏。在优越的自我面前,郑多多压根儿不想知道孙同到底是什么感受。
孙母内心毕竟还是有愧疚的,她找准了一切机会,把责任好不顾忌吃相地塞给了孙同。也正是这个动作,彻底击溃了孙同。他意识到了母亲的自私,更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而正是自己的懦弱放大了所有人的自私。
他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热烈欢迎,但是他一点都不开心。既然如此,不如打碎它。
我听有些朋友说,不知道这部电影的主角是谁,有点点诧异。这部电影讲了很多完整世界的故事,但是最后变化的只有一个人——孙同。电影里的每一个世界、每一个角色,最终都像溪流汇入大海一般,进入到孙同的能量场里面,让孙同一点点生长出来,最后变成一个完整的、有力量的人格。
那场婚礼,本质上就是孙同的成人礼。从那一刻起,所有冗杂的关系,不再成为孙同头上的紧箍咒,而只可能成为他生命中锦上添花的一部分。他可以大胆地爱人,而不被各种复杂的外部关系绑架。
他可以在曾经颤颤巍巍的梁老师面前破音、尴尬,而不至于觉得山崩于前;他可以大大方方调侃任素汐,要任“包养她”,而不觉得有失人格。
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挣多多不相信公平,孙母不相信眼泪,曾经的孙同也不相信人若想独于世,其实可以不需要那么多的物质。
而如果走出深渊,拥抱世界的时候,世界也会选择拥抱你。
只可惜,有太多人,不曾有过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