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摇篮

我自小是伴着外婆长大的。于我而言,外婆是水而我是鱼。在我的记忆里,外公和外婆是属于聚少离多的夫妻类型,直到我读初中的时候,他们才稳定的生活在一起。外公常年在外地帮忙打理舅舅的店子,而外婆则在老家耕种。

每年到了农田忙种的季节也是外婆最忙碌的日子。一个人耕种着好几亩田地,日出而作,日落未息,即便是个男人未必能像外婆那般,把家里家外操持的井井有条。

幼时的我很害怕外婆,现在想起来,大抵是外婆的坚韧让我感到敬畏。在老家有段时间兴起了给自己祖先立碑的风气,那个时候石碑都是靠人工从山底搬运到半山腰上。村子里年轻力壮的男人大部分都背井离乡,外出打拼了。

很多次我在村子里的池塘岸边玩耍,都能看到外婆和三五个不算太年老的男人抬着一块用粗麻绳绑着的四方石头,从那个山脚底步履维艰的走到我看不见的山腰上,时不时传来“一、二、三”的呐喊声。那个时候我并不懂得这是在干什么,只知道这是个幸苦活。

大概在我10岁左右的时候,家里大部分的农田被人租去种植烟草。以往成遍成遍的稻穗逐渐换上了绿油油的烟草。大面积的烟草种植,自然就会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来进行播种、采收、烘烤等各项工作。这在当时带动了不少久居家中的妇孺老弱的工作力。

外婆也是这当中的一员。学校附近就有一个工作点,每次放学经过那个长的像大型烤炉般的烟草房,都能看到外婆与左邻右舍的亲朋好友们拿着用棉花加工制成的白细绳,看似谈笑风声的闲聊着,边将手上的烟叶一片片有条不紊的捆绑在一根大概两三米长的木棍上。绑完一根接着一根,直到烤房里每个格子被绑满烟草的长棍填满。


我隐隐约约记得很小的时候,外公经常骑着老式自行车载我到处溜达,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有一个学期年期末考拿了奖状,舅舅为了鼓励我,特地买了一辆自行车送给我。那是一辆符合我年纪却又不那么幼稚的小黄车。收到人生第一件礼物之后,我便开始在学自行车的路上奔波。在收获这项技能的过程中,磕破过皮,摔过几次跤。但最终还是拾获了这项不那么重要却能让我心情愉悦的技能。

为了展示自己学到了一项新的本领,我时常骑着自行车在村里头村里尾到处溜达。无意间发现了在村头一姥爷家存放着一辆老式自行车,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便借过来想要体验一把老式自行车的复古感。最后为自己的贪玩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刚出事的时候心里很害怕,一直担心外婆会责骂我。直到胳膊肿得像个吹气面包,这才让邻居通知我外婆。当外婆赶来的时候,当时的我疼到已经说不出话来。并没有我预想中的责骂,只是用心疼又焦急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轻轻的抱起我搭着车子,去了当时颇有名气的一家骨科诊所。

据说那家诊所几代人都是治疗脱臼、骨折这方面医师,并没有像现在的医院需要进行繁琐、复杂的手术。刚到诊所的时候,我看到有小孩、老人,各个年龄阶段的病人都有。诊所各个角落都能听到小孩哇哇大哭、年迈老人叹气和中年妇女指责孩子贪玩混合在一起的聒噪声。

轮到我的时候,其实心里没有多害怕,更多的是好奇。那时候是个夏天,我穿着我一直以来很喜欢的那件明黄色中袖T恤,坐在凳子上,我看着医生拿着剪刀把我右手的衣袖剪开,随后把我的胳膊缓缓地放在旁边桌子的脉枕上。然后医生看着外婆叮嘱着:你扶着她,不要让她呆会儿乱动。

外婆当时紧紧的握着我的左手。突然一下,右手传来剧烈的抽痛。我并不想外婆担心,整个矫正骨骼、安装石膏的过程中,我没有像其它小孩那样嚎啕大哭,一直咬着牙忍着痛。当时医生说我是他见过最坚强的一个孩子。外婆含着眼泪看着我,并没有说什么。那时候我才真正懂得了外婆的柔软。

后来几次拆石膏、安石膏我便表现的和其他小孩一样,不停的大哭。其实都没有第一次矫正骨骼来得痛。

去年回学校拿毕业证,在所有手续都办理的差不多准备离校返深的的前两天。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哽咽的说外婆被查出肺癌晚期,没法治疗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不让身边的同学、朋友看出我的不安情绪。

读高中的时候家里人便从村子里搬到了镇上,就住在省道旁边,不远处有个集市,所以常年需要环卫工人打扫街道。外婆便谋得了这份稳定的差事,高中每个月回到家迎接我的都是穿着橙黄色环保卫衣的外婆。

大概是在前年的时候,刚过完年,外婆便开始咳嗽。起初只是偶尔的咳嗽一两声 ,外婆没太在意,家里人也一直以为只是个小感冒。过了小个把月咳嗽还没好,外婆便去镇上的小医院看了看。老家的医院设施设备都比较落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医生也习以为常的当个感冒风寒诊治,开了几服治疗感冒咳嗽的西药便了事了。中间稍微好了一段时间,没过多久又开始咳嗽了。直到去年五月份在市中心医院检查才查出来,但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刚开始都瞒着外婆,并没有告诉她实情。但老人家心思很敏感,没过多久自己就知道了。外婆一直过的比较节俭,省不得花冤枉钱。在了解自己病情了之后,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家里人一直试图说服外婆接受化疗,但外婆始终不愿意。后来既不忍心看着子女内疚,又不愿意给家里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选择了在镇上的医院进行保守治疗。

去年国庆假期我回老家的时候,外婆的病情已经发展到无法吃米饭的地步了,每天只能吃点红薯维持着。我到家的时候外婆一直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无意中摸到我手腕上戴着的银手镯,异样的看了我一眼。

我已经记不清那个时候的我是多大,在老屋子摆放这一个刷着暗红色油漆的橱柜,外婆在那个橱柜里找出了各种已经旧的看不出是什么样式的银首饰。外婆说里面有着当时嫁给外公带过来的嫁妆,还有小时候我手上戴的银铃铛,总之各种来历的首饰。

到了集市赶集的日子,外婆用个小袋子把那些银首饰都装了起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领着我上街买菜。那时候镇上有一个专门锻改旧金银手饰的小摊铺,现在我都能清楚的记得那个锻改首饰的师傅的模样。

当时外婆把领我到那个小摊旁边,把准备好的银首饰交给了那个师傅,交代好了之后,便转过身对我说:我买了东西就过来,你站在这玩,不要到处跑。于是我就在原地看着那个师傅工作。我看着她拿着冒青色火焰的小枪,一直对着桌子上的器皿煅烧着什么,偶尔一两次用小镊子夹着半成品放进一个透明的液体当中,而后就会发出滋滋的沸腾声。后来外婆来找我的时候,那个师傅就交给了她几个银白色的小圈子。

回到家之后外婆用一块白布把那几个手镯包了起来,边跟我说“以后这几个手镯留给你妈一个,你舅媳妇一个,还有一个就留给你”。然后就一直把它收在阁楼上。后来有次表弟生病,老一辈的人说银可以吸收体内的寒气。外婆便把那几个手镯拿了出来,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几个手镯。

直到前几年,我看到我妈手上戴着一个,当时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外婆的。18年的中秋我妈来深圳玩,我带着她在这边转了转。于是我旁敲侧击把她手上的手镯要了过来。后来国庆回家的时候,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戴上手镯。我知道外婆看到了势必会询问。

那天午饭过后,我一个人坐在楼上玩手机。与我预料的无差,没过多久外婆便上来了。我们俩坐在沙发上闲聊了起来,外婆问我什么时候买了个手镯。我如实告诉她,是在我妈那拿过来的。而后又说起“那时候我说过要留一个给我思思,现在戴着居然大了”,原以为我会如小时候那般壮实,哪成想现在长成这么一副清瘦模样。

后来回家过年,外婆的病情越发的严重。外婆心里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担心自己一双儿女应付不过来,便把自己能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或许是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所以外婆说了很多,把以往发生的种种都跟我说着,家长里短以及从未提起过的心酸。

我一直觉得亲人是分缘深缘浅的,外婆一直是牵引我回家的那条路。外婆的孙辈只有我和底下三个弟弟,我们四个孩子都是跟着外婆长大。我是从婴幼儿时期就跟着外婆,一直长到读大学,而后出来工作。在人生这条路上,外婆就如载我前行的一方舟,我上了岸,而她却退了场。

我没来得及看外婆的前半生,却读懂了她的余生;她来不及伴我往后,却见证了我二十又一年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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