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踱步在城市的黄昏里,是时晚霞漫天,袭人欲醉。看见一对老年夫妇,蹒跚着经过我的身旁,朝着夕阳相伴而去,突然很感动,这一情一景。他们俨然已经远去,可他们身后长长的被夕阳染红的影子,还留在了我的视线里,我跟随他们的影子,亦步亦趋走了很长一段路。
仿佛走过了时光的长廊,走进了记忆的深处,那些曾追逐过影子的岁月,像江堤的水,缓缓奔涌而出。
小时候,总喜欢跟在父母的身后,踩着他们的影子走,左一蹦右一跳,觉得很有趣,像跳格子步一样。我喜欢影子,黑黑的一团,很神秘,而且变幻莫测。家里突然停电,整个房间黑压压一片,只有煤炉散发着一星火种,照亮了天花板一角,这时,母亲总会用双手摊在炉火的上空随意地比画着,然后叫我抬头,只见天花板上那一抹亮处,各种动物的头像精彩纷呈,母亲说这叫做手势影子。原来黑乎乎的手,也能变成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影子,自此在我幼小的心灵埋下了一颗神奇的种子。
中学时,参加绘画比赛,我画了一张“拾稻穗”的画,画上是一位农民伯伯正弯着腰辛勤地拾着稻穗,以及他因弯腰而佝偻的影子。比赛结果一揭晓,我激动异常,这张画得了特等奖。老师说,就是这个佝偻的影子,给我的作品增色不少,由此获得了最高的赞赏。
我画影子,只是因为我觉得,世间任何存在着的东西,都有属于它的影子。只要有光,世界都充满影子,即使是黑夜,也有它的影子,当月光轻驾时。
上了大学,流转在城市里,才发现,影子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丰姿多彩。闲暇时,常拿着向同学借来的相机,到处去寻找那些四散而落的美丽影子。后来我拍了很多关于影子的相片,夕阳下一对情侣拥吻的剪影;阳光下一丛婆娑的树影;月光下一群孩童嬉戏的身影;以及灯光下一面篱笆的墙影。。。。。
那些影子或穿着阳光的袈裟;或披着月光的霓裳;或捂着灯光的暖被,无一不美的让我惊呼,世界真奇妙,不知是巧合,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影子也有它的生命,它是静止的,亦是流动的。我常常会望着那些影子呆上半天,逗留在它的世界,做着奇特、荒诞的梦。
我也习惯在一个人独处时,捣弄着自己的影子。孤单时,静静地看着它;寂寞时,与它说说话;开心时,手舞足蹈,在自家渗白的墙壁上,让影子闪亮登场,演绎一场随心所欲的黑白影像。
后来恋爱,遇到一个男生,每天像影子一样尾随在我的身后,默默地为我做着一切,温暖了那个情窦初开的我。可我们终究没能走到一起,也许是我们初相爱时太过浓烈,反而走不出一个天长地久的诺言。分手的时候,我看见他在微笑着流泪,然后转身,我便再也觅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暗夜里,我蜷缩一团,抱着自己流泪,原来影子也会消逝。
当灯灭、月光与云层相会、阳光被雨水撕碎,那些影子,便会悄然地消逝,无声又无息,仿佛它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从未带给我惊赞的喜悦。
光阴一路飞奔,我们早已流转到各自的世界里,奔波着自己的人生,也再一次遭逢爱情。身边的男人总问我为什么那么迷恋影子,是不是仍对他无法忘怀,我笑而不答。他不知道,我留恋的不是那个男生,而是他曾像影子一样带给我无处不在的温暖情怀。
而我也终于明白,影子,从不曾消逝,它只是储满了心事,把自己暂时地隐蔽起来,不让人发现它也会伤心落泪的秘密。那消逝了的,是那些追逐它的青葱岁月。
时光逝又逝,那些曾追逐过影子的岁月,就像夕阳下那一对老夫妇相伴离去的背影,独具一道绮丽的风景,绵延在我的记忆里。
从影子里抽出一颗心,浮向月空,在那些岁月里,寻找着蛰伏在心灵深处的悲欢离合。